苏伯年和昌平侯约定的日子是四月二十六。那天,用了午膳后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已过清明,天气倒是一日热过一日。芙香本是昏昏欲睡的,可想着一会还有一个大场面等着自己张罗,便是怎么睡都睡不踏实,索性早早的就起了身。
言歌听到动静声,端了水进屋帮她梳洗打扮。挽了一个坠马髻,衬了一件粉色桃夭嬉蝴蝶的褙子下配一条月牙黄挑线罗裙,芙香整个人顿时看上去明媚大方,楚楚动人起来。
她本是很诧异苏伯年最后又把日子往后挪了一挪的,但苏伯年却笑着说,越是吊足了侯府的胃口,回头就会越顺利。
果然,午时三刻还未到,叶书怀就带着昌平侯叶德盛来了。
这是芙香第一次见到昌平侯叶德盛,这个传说中自己嫡亲的父亲。可是令芙香诧异的是,昌平侯看着如此精干,以至于他比大太太萧琴素还显得更年轻一些。
“这是家父。”叶书怀的介绍礼数周全的有些过谦了,果不然引来了叶德盛不满的一记皱眉。
芙香全当没有看见,笑着曲膝福身行礼道,“民女见过昌平侯。”
“嗯。”叶德盛微微一颔首算是回了礼,随后便不请自坐,端起了大大的架子,没有给芙香留一点颜面。
本来,近日一段时间他在允帝面前就非常吃香,阿谀奉承的话听的多了,虽不至于狂妄自大,但或多或少还是生了一些傲慢的心思。想来芙香只是一个区区的商贾女流之辈,自然用不上自己礼数周全的相互寒暄。
但是思及一会苏伯年还要靠面前这个女子代为引荐,所以方才叶书怀的过分自谦他仅仅就是不满在了心头,并未在言语上有过多的表示。
“看来是我们来早了,见着天公不作美,家父说还是早些出门,免的路上耽搁了让苏大人久等。”察觉到室内一时之间尴尬的气氛,叶书怀连连开口解释。只是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又是让自己和叶德盛的气势矮了一截。
“咳咳……”昌平侯再一听,果然坐不住了,板起了脸佯装咳嗽了两声。
叶书怀连忙噤了声,面红耳赤的朝芙香讪笑了几下,随后退到了叶德盛的身后。
“让芙香先给两位爷上一壶好茶,想来侯爷是第一次来我这茶舍,您老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品茶无数,一会儿也给民女提提意见。”芙香笑着装作没有听见叶书怀的话,又借着一番体面的说辞让昌平侯的面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早就听闻晁新茶舍的芙香夫人茶艺一流,老夫今日有幸来此,自然是要好好品一品的。”
“那给侯爷上一壶翠茗香如何?是明前茶,刚刚炒制好的,口味极佳。”见叶德盛静静的闭上了双目并不答话,芙香便了然于心的又一福身,悄悄的退出了雅室。
“父亲……”见芙香一走,叶书怀这才唯唯诺诺的开了口。
“胡闹!”叶德盛果然发了脾气,只见他猛的一睁眼,压低了嗓音骂道,“人还没有见到,事情还未谈,哪里有你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我……我就想着让夫人留一个好印象。”叶书怀低了头,论起为人处世,他这个养在侯门高墙的世子爷自然是没那么老道精明的。
“好印象?”叶德盛眯起了眼,“我们又不是和那个女的打交道,你给人家十二分的好印象都没有用!”想到一会要面对的是一只真正的老狐狸,他自己都有些拿捏不定,“罢了,一会太傅大人来了以后,你就不要开口了,万事有我。”
“是父亲。”
芙香很快泡好了茶端了进来,还顺带布了干果点心,随后又默默的退了出去。
半盏茶后,芙香带着苏伯年进了雅室。
“太傅大人!”见着苏伯年,叶德盛利落的起了身,连忙迎上了前。他最后一次见苏伯年还是十几年前,现在看来,苏伯年倒是比起在朝为官的时候更显得精神爽气了。
“区区空名,不足挂齿。多年不见,侯爷风采依旧啊。”
“大人这是笑话本侯了,本侯老了,大人倒是悠闲自在,快活逍遥啊。”
……
两人便是如此寒暄一番,芙香关上门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叶德盛在感叹允帝操劳伤神,精神不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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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后院的小屋,言歌正在打络子,见芙香进了门颇有些诧异,“大人没让夫人在一旁伺候么?”
“他们谈他们的事情,我进去瞎参合什么。”芙香摇摇头,看着言歌手中已经快成形的五福络子问道,“你无缘无故的打络子做什么用?”
“天气热了,想着要把窗上的帘子收起来,可是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取下来放在哪里,就想着打两对络子把帘子给绑起来,即通风又好看。”言歌冲软榻后的窗棂努了努嘴。
“我们言歌果然是大姑娘了,如此贤惠的心思,我真是应该好好寻思着给你找一户好婆家了。”芙香嘴上虽打着趣儿,可心里还真把这件事情给记住了。
言歌从小就跟着自己,论情分自然是不一般的。
本以为商道艰难,怕熬出头的时候即没了身份,又抹煞了豆蔻年华。可现如今看来,这一路走来,比自己当初想的要顺利的多。如此一来,言歌的终身大事,她也应该好好的思量思量了!
“夫人说什么呢!”谁知芙香这一开口,言歌倒是臊红了脸,急急的跺脚娇嗔道,“夫人再这样开我玩笑,以后夫人内屋的事儿我一概不管了。”
“好了好了,不过和你说几句贴己的话,看你脸皮薄的。”知道言歌害羞的性子,芙香也不再继续闹她。
她让言歌接着打络子,自己则坐到了案台前算起了帐。事儿一上手,时间就过的很快,一晃眼就到了未时末。
芙香正纳闷怎么过了这么久苏伯年和叶德盛还没有聊完,就见着伊水匆匆的从前楼跑了过来。
“夫人,侯爷和世子爷走了。”芙香当时吩咐了伊水在雅室外候着,若是要端茶递水的,这丫头眼明手快,自然不会有所怠慢。
“那苏大人呢?”
“还在屋里,大人让您过去一趟。”
雅室里已是人走茶凉,苏伯年一人临窗而坐,深幽的眼神不知望向了院子里的何处。
“义父。”过了良久,见苏伯年依然没有回神,芙香才出了声。
“啊,芙儿。”苏伯年听到声音转过了身,“茶凉了,再泡一杯吧。”
芙香正是提着小暖壶进来的,很快便又沏了一杯新茶端至了苏伯年的面前,“义父,同侯爷谈的如何?”
“你知我等这个日子等了十多年,久到我都快忘记自己的初衷了。如今得偿所愿,不知为何倒觉得有点失落。”从苏伯年落寞的神情中不难看出他所言不假。
“这么说,侯爷答应了?”
“无所谓什么答应不答应,本就是他来求的我。”苏伯年用茶盏暖了暖手,笑道,“本想着有多难,谁知道时隔多年,也就是几句话的事儿了。”
“恭喜义父苦尽甘来。”
“你和我之间还来这套虚的。”苏伯年拍了拍芙香的手,“这事儿你办的漂亮,抽个日子去清安寺同你姑姑说一声,她会高兴的。”
“是。”芙香曲膝允诺。
其实她一直很好奇,花扶柳和苏伯年之前到底有着怎样的关联。为何苏伯年会笃定的说一旦他能入世重新博取圣上的欢心,花扶柳会高兴?可苏伯年明明是冲着七皇子去的,那花扶柳有是七皇子的什么人?
但这一连串的疑问她只能统统的压在心底,问不得,也想不得。
“过几日侯爷在侯府设宴小聚。”苏伯年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芙香的神情,果真见她眼睑微颤,没了之前的镇定,就又接了一句道,“那么,你就同我去一趟吧。”
芙香猛的抬头,却见苏伯年的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义父不怕芙香把事情给弄砸了么?”
当面相见,她不知道能不能忍住!
“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义父信你。”苏伯年将茶盏搁在了桌上起了身,“明日一早我要随侯爷进宫面圣,成败在此一举,你且听了我的消息以后再去探望你姑姑吧。”
芙香点头称是,然后送苏伯年出了茶舍。
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芙香还是久久不能平复心里的波澜。如果苏伯年明日面圣顺利的话,那侯府的这次小宴他就必去无疑。
叶门侯府,那个地方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禁锢的牢笼,里面的人和事分明和她没有一点关系,但却时时刻刻的牵引着自己往里窥探。她就好比是吸食烟麻而成了瘾的人,明知不可为而偏偏为之。
苏伯年是记得她的,她推波助澜的帮苏伯年完成了多年的夙愿,苏伯年就会在关键的时刻将她推至侯府众人的面前。
可她要的,只是单单萧琴素一人而已!
所以,隐忍两世,这一刻,终于要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