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琼姨姨。”无双张口结舌地称呼道。
“乖。”贺采琼揉揉她的苞苞髻,继续单手撑着下颌看热闹。
那摆明要看笑话的模样让无双不知如何是好,嗫嚅道:“采琼姨姨,不救二叔吗?”
她问二叔而不问落水的姐姐,显然也明白若是君念救人会酿成什么后果。
贺采琼笑着反问道:“那你怎么不救你二叔呢?”
无双对着手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二叔不会游水,她离岸边又太远,这边只有柳树,柳枝柔软,显然无法捞人。”
“你倒是机灵。”贺采琼捏一捏无双脸上嘟起的肉肉,“据我所知,吴宛儿水性好得很呢。”
无双偏头看她,讷讷问:“那我们走吗?”
贺采琼回视她:“我觉得带上姐夫会更好。”
无双点点头,钻出树丛,一溜烟跑急得转圈圈的君念身边:“二叔,二叔,双双记错了,采琼姨姨在那边。”
边说边拽住君念袖子要将人拖走。
“有人落水了,”君念抹一把汗,“咱们得救人。”
见义勇为本是好事,可若因此落入有心人算计未免不妙。
无双划拉两下小脚丫,要是由她来告诉二叔,吴宛儿落水是个阴谋,好像不大合适。
正纠结着,贺采琼已经提着裙踞小跑过来。
“天呐……那不是宛儿表妹吗?”她惊讶道,“怎么会掉进湖里的,糟了糟了,要不是为了陪我来做客,她也不会遇到危险。姐夫,怎么好呀?”
“我去叫人来,你在这儿看着她。”一有帮手,君念脑筋也转得快了。
“嗯,”贺采琼连忙点头答应,又不忘叮嘱,“姐夫要找婆子来啊,表妹是女儿家,诸多忌讳……”
君念猛然被点醒,适才他还懊丧自己不会水,眼下看来幸好不会,不然,救起那位姑娘,自己岂不是要娶她。
他对贺采琼虽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好感,却也不愿意莫名其妙地因为好心而被迫娶一个连名字都头一回听说的人。
“麻烦你帮我看一会儿双双。”他本想抱起无双,可又怕耽搁了速度,人命关天,快得一步是一步,于是将她交给贺采琼。
无双此时已被贺采琼唱作俱佳的表演唬得愣住,两眼发直看着她。
这么会演,将来真做了她二婶,二叔会不会很惨……
君念穿过月洞门,消失在内墙后,贺采琼也牵起无双的小手,慢悠悠地顺着小道儿准备离开。
“采琼姨姨,就这样走了,二叔回来怎么交代啊?”无双好心提醒道。
贺采琼皱眉往湖里看了看,面上分毫不曾掩饰厌恶之情:“你看她扑腾这么久都不曾沉下去,这水性比海边的采珠人都不差,若是岸上没人,她自然会上岸来,哪里用得着咱们交代。”边说边玩笑似的推着无双肩膀,“快走快走,水里面凉,要是待得久了,万一抽筋溺水什么的,就不好了。”
两人倒着小碎步从另一边离开后,湖边小路的矮树丛后窸窸窣窣地钻出一个青衫少年来。
吴宛儿眼看着君念、贺采琼与无双三人先后离去,也不再装作溺水挣扎的模样,双手划水,慢慢游动起来。
她自幼在南方长大,水性极佳,小小一个人工湖根本难不倒她,眼看就快靠岸,忽然一只长竹竿斜斜伸来。
吴宛儿抬头看,岸边站着的竟是旧相识徐朗。
然而男女有别,就算是相识,她现在这幅模样,也不适宜接受他的搭救。
“快上来,水里凉。”徐朗见吴宛儿迟疑着不肯伸手扶住竹竿,多少猜到她的心思,催促道,“左右现在没有人,不会影响你什么。”
吴宛儿抿抿嘴,刚要抬手扶杆,就听到远处有女子喧哗的声音,她立刻缩回手,调转方向,朝正逐渐靠岸的画舫游过去。
两名婆子从树丛后绕出来时,吴宛儿已爬上画舫,钻进船舱里,湖面波平如镜,再看不出曾有人落水的迹象。
“徐公子可看到有位姑娘不小心跌落湖中?”手持黏杆、身穿绿袄的婆子见徐朗孤零零一人站在柳树下,开口便问。
“未曾。”徐朗摇头道。
“那这竹竿……”她指向徐朗手中的长竹竿,“公子打算做什么用的?”
徐朗寄人篱下,对方又是侯府高门,难免偶有下人对他出言不逊,倒也不以为意,只道:“树上蝉鸣扰人,我本欲将它们打落,刚到这里就碰到两位妈妈。”又指指婆子手中的黏杆,反问,“难道两位妈妈不是为此而来吗?”
“二爷说听到后园湖中有女子求救,怕是有人落水了,他身为男子不便搭救,便让我们过来看看。”持黏杆的婆子没什么心机,一股脑全说出来。
跟随而来的蓝衣婆子拉拉她衣袖,绿衣婆子纳闷道:“做什么?”
“徐公子若是看到了,总不可能见死不救,我看二爷多半是听错了,咱们还是回去吧。”蓝衣婆子道。
绿衣婆子犹豫道:“这不合适吧,万一他来得晚,那姑娘已经沉下去了呢?”一句话说完,便坚定了决心,“我看我还是下水看看去。”
说罢,也不管徐朗仍在场,直接跳下湖中。
那两名婆子都有四十岁上下,比徐朗娘亲还要大上几岁。况且粗使婆子出身微寒,又因常年干力气活,身形早不像一般女子那般纤细苗条,反而粗壮可比习武莽夫。本来不避忌也没什么,徐朗自持识礼,仍是快步走到树丛后面背转身。
绿衣婆子在水面下游了一圈,除了几根水草,什么也没见到。她凫水回来,爬上岸,坐在地上,泱泱道:“连只鬼都没看到,看来二爷是听错了。”
小世子百日宴,前来府中做客的都是权贵人家,那些姑娘们自然也是娇贵不凡,她若有幸救上一个,赏钱肯定不会少,现在却落空了。
蓝衣婆子手上搭着一件外衫,往绿衣婆子身上一披,顺手拉她起来:“没人咱们就快回去复命,二爷手疏,多少总是有赏。”
绿衣婆子听她如此说,小眼骨碌碌一转,立刻便爬起来。
两人并肩离去后,吴宛儿才慢悠悠地从画舫里露出头来,她四下打量一番,见徐朗仍在岸边,便下了船。
她已将湿衣换下,穿得仍是一件碧色襦裙,乍一看与适才那件并无区别,若不是特别留意,根本不会被人发觉换过衣裳。
“徐朗哥哥,我还是承你的情的。”吴宛儿走到徐朗身边,格外熟稔地与他打招呼,“好几年没见,你还好吗?”
徐朗板着面孔,生硬道:“我一切都好。只是你,想不到竟变得贪恋富贵,心机叵测。”
侯府大摆筵席宴客,自是热闹吵人,徐朗便躲到后园来读书,好巧不巧正好将吴宛儿落水的前因后果全部目睹。
吴宛儿被他骂了一句,微有不悦地抿抿嘴,很快神情就恢复正常,她凤眼一瞥,觑见树丛外有几个造型别致的矮木墩,也不出声,直接走过去坐下。
“徐朗哥哥,贪恋富贵,心机叵测,你说我便认,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她纤手绕着仍湿的发辫,满不在乎道,“我又不是被富贵迷了眼,我只是觉得不公平。大家一样的人,谁也不比谁多个脑袋,少条手臂,凭什么有些人一出生就金环玉绕,肆意挥霍也不必担心生活。我就得挨穷吃苦?”
徐朗更严肃几分,一本正经道:“你从小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伯父伯母何曾短过你吃穿用度,更不曾让你做过什么苦累之事,怎么算的挨穷吃苦?”
“是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和家里饥一顿饱一顿的,还有小小年纪就被父母签了死契卖身为奴的比,当然不算苦。可是,谁让我爹早死,谁让我和娘进京投靠忠勇伯府呢,他们家连庶出女儿身边的丫鬟穿的戴的都比我讲究。我初来乍到时,被她们暗地里笑话了好久呢。”吴宛儿道,“徐朗哥哥,你读的圣贤书上不是有一句‘不进则退’么,我已经沦落到连丫鬟都能嘲笑的地步,也没什么余地能再退了,自然只能不遗余力地往前进。”
徐朗父母双亡后,寄居在汝南侯府,虽然君恕等主人待他十分周到,但总难免偶有下人势利眼,欺他无根无基,要么言语不敬,要么遇事怠慢。此时听了吴宛儿的话,难免有同病相怜之感。
“话虽如此说,但若不想被人轻慢,更要自强自立,你今日这般做法,就算真当了汝南侯府二夫人,难道就能让人尊敬你么?”他到底是个读书人,道理自在心间,不能认同吴宛儿的选择。
“嘁,等我真当了二夫人,谁敢不敬我,我就把她们发卖出去。”吴宛儿不以为然,“叫她们知道我的厉害了,自然会服服帖帖,不敢不敬。”
“真是胡闹,都说以德服人,主人家待奴仆,越是宽厚越得人称赞,动辄以发卖虐打,残暴不仁,家风败坏,传了出去,叫汝南侯府如何在京城勋贵中间立足?”徐朗呵斥道。
吴宛儿咯咯咯笑起来:“徐朗哥哥,你太有意思了,都不是君家人,就为他们名声操心起来。还是你嘴上虽然不说,其实惦记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哦,刚才我在万华居见到君无瑕,她与你年纪相仿,模样生得好看,性情也不错,你是不是打算当汝南侯府的女婿啊?”
无瑕确实惹人喜爱,不过徐朗自持正直,从来没有动过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涨红脸道:“不要胡说八道,坏人清誉。”
他实在觉得吴宛儿越说越不像话,两人自幼相识,被她称一声哥哥,便觉有义务导她走正途。
“你是女儿家,说话做事应当矜持,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与你往后名声无碍。其实年华正好,性情容貌都不错,假以时日,自然能觅得如意郎君,何必觊觎人家的未婚夫婿,更何况……君二叔儿子与你差不多年纪,做你父亲足以,实在并非良配。”
吴宛儿敛去笑意,正经道:“是啊,他年纪大,人家伯爷府的庶出女儿不愿嫁,又怕明说得罪嫡母,推掉这门婚事也得不到好姻缘,才求我出面帮忙的。”虽是胡编的瞎话,她说起来却十分流畅,“贺采琼再不济,也是伯府的姑娘,是主人家,我若不听命令,将来与娘能有好日子过吗?”
徐朗知道先前二夫人贺氏做的阴私事,听吴宛儿如此说,倒也并未怀疑,只当那忠勇伯府家教不好,以至于一家姐妹都是阴险恶毒之人。
“那你今日未成事,回去后会不会被她为难?”他关心问道。
吴宛儿觑他一眼,道:“想来还未至于,不过少不了下次又寻机会要我出马。”
徐朗沉默半晌,颇有些为难道:“如果你需要帮忙,比如打探君二叔行踪之类的,我倒是可以想办法。”
吴宛儿听了,笑颜如花道:“徐朗哥哥,我就知道,从小到大你都最疼我了。你帮我,我也帮你。将来我做侯府二夫人,你做侯府嫡长女婿,大家一起享受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