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五年,秋七月,乙巳日。
未央宫,前殿,宣室殿。
刘彻站在高大的蟠龙纹铜套彩绘钟架前,执着彩绘撞钟木棒,信手在浮雕错金铭文的青铜编钟上敲击着。
深沉浑厚的低音,悠然回荡在皓碧丹柱之间。
等余音散尽,方才有些疲惫地朝身后恭敬侍立的侍御史张汤摆摆手:“告诉她,北宫供奉如法,同上宫无异。”
啊?
什么叫同上宫无异?
这是虽没了皇后的名,却还享着皇后的实?
往后如若再立继后,岂不是让继后难做?
张汤心下霎时翻涌起了千层波浪,可当下却是一句多话都不敢有,应了声是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倒退而出。
废后早成定局。
即便是馆陶大长公主知晓消息后,裹着王太后来闹,也是无济于事的。
张汤一早就料定了陛下是不会去见陈废后的,不过是他职责所在,不得不回禀罢了。
原还担心陛下会骂他多事,却不想——
张汤站在廊下,正了正头上的獬豸冠①,抬头望了望被四阿重屋围堵住的一方澄澈蓝天,幽幽然叹了口气。
唉。
原还想着这是他出头的大好机会,如今看,却是祸福难知啊。
而越怕什么,居然还就越来什么。
张汤把天子的回复转述给废后身边的楚服后,便默然伫候在殿外。
他做好了废后大发雷霆后进去卑谄足恭的准备。
然而,等了又等,却在一声惶恐尖叫中,等来了风云突变。
废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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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陈氏自刎而死……半边脖子都割开了……太医令还没来得及赶到,人就……”
天子仍是站在蟠龙纹铜套彩绘钟架,执着彩绘撞钟木棒背对着张汤。
但是——
他整个人都愣怔了一下。
张汤在说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每个字他都听地很清楚,可当它们合在一起组成了句子后,他便不明白了。
什么叫……什么叫自刎而死?
什么叫自刎而死???
他目瞪神呆地站在原地。
他的脑海中一片寂寥的空白。
整个人有种奇异而恐怖的失重感,眼前的一切都在疯狂地旋转着。
旋转着,旋转着,旋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他脚下一阵阵地发软,仿佛是要瘫倒下去,又仿佛是要被那渐渐逼近的漩涡给吞噬进去。
张汤的声音变地既模糊又洪亮,炸地他耳边嗡嗡作响,却一个字音都听不清了。
他转过头去,还是只见那张嘴在无声地一张一合。
天子忽然就狂躁非常起来。
“马!给朕牵马来!”
他强忍着鼓胀的双耳,声嘶力竭地冲殿外的春陀喊道。
而后一脚踹翻了还在喋喋不休的张汤,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宣室殿。
马很快就牵来了,天子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狠狠甩了马一鞭子。
于是,这一骑轻骑,风驰电掣般地消失在了呆若木瓜的春陀视野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万里晴空悄然变了天。
厚重浓密的乌云把深邃的天穹压得很低,叫人几乎错觉努力伸伸手就能够着一朵云。
太阳艰难地透穿过乌云的罅隙,于墨黑中泛出一点透明的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