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稍喘了口气后,重新把陶陨举至唇边。
于是,又有清扬缠绵的乐声悠悠响在他的耳畔。
天子不禁莞尔一笑,心道原来如此啊。
他凝神听了一瞬,心下便又有了答案:《青阳》的中段。
而后忍不住有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娇娇这天资当真有些卓越呢。
这应该是乐府令丞昨天才教她的吧?
可你看——
她立马就学会了。
而且——
还吹得这么好!
天子心下畅悦,不由自主地和歌而唱起来:“青阳开动,根荄(gāi)①以遂,膏润②并爱,跂(qí)行③毕逮……霆声发荣,壧(yán)④处倾听……”
于是,等到阿娇的乐段吹完了,天子的歌却还未唱完。
她便敛声屏息地听着,唯恐干扰到舅父。
“……枯槁复产,乃成厥命……众庶熙熙,施及夭胎,群生啿啿(dàn)⑤,惟春之祺。”
当最后一个字音落地,阿娇发自肺腑地赞道:“好听,好听,真好听。”
天子从来不爱听人奉承,觉得虚假不堪,且多半其心不正。
但若是从小外甥女嘴中说出来的,自然便不能等同视之了。
再加上她的声音本就甜糯软萌,那亮晶晶的眸子又格外真挚。
于是,天子还真被夸出了几分成就感来。
他爽朗一笑,“是吗?”
阿娇却没笑,她很是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真的。”
那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把天子逗地越发开怀起来,先前淤积在心下的懊恼烦闷早就一扫而空了。
等到陈由暗自捏着把冷汗,步进殿中请天子移步宣室殿正殿时,却愕然发现侧殿中的气氛出于意料地轻快和乐。
他心下霎时一块巨石落地,无比庆幸着堂邑小翁主能来宣室殿学陶陨。
天子去上朝议政后,阿娇忙拿着她的云鸟纹彩陶陨去了偏殿。
乐府令丞还等着考核她呢。
她快步迈进偏殿后,果然见得乐府令丞正襟危坐于紫檀雕竹节纹长条案,一见她来,便开门见山地道:“翁主落座后,请把昨日臣教您的两种基本指法吹奏一遍。”
…………
宣室殿,正殿。
天子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响彻在殿中。
“丞相刚正坚毅,朕素敬重之。
却不幸于今晨因急病去世,朕甚为痛惜。
故谥丞相为节侯,令其子共侯申屠蔑袭其爵。”
共侯申屠蔑闻言,忙强忍悲痛,执笏出列谢恩。
而群臣的目光在这一瞬间都不自觉落到了内史晁错背上。
晁错似是心有所感,越发昂首挺胸。
…………
而与此同时,阿娇刚刚吹奏完了两个乐段。
共侯申屠蔑的谢恩之言,不偏不倚地落入她的耳中。
节侯?
倒真是和外王母对丞相的评价如出一辙呢。
阿娇微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从今以后是再不会在朝堂上听到丞相申屠嘉的名字了。
他的吐血而亡,不论其因为何,再不会有人关心了。
因为,舅父已经对他的一生盖棺定论了。
节侯,刚毅守节,其心可嘉。
但,天子只是肯定了这一点。
仅仅这一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