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菱儿与阿碧早早端了铜盘与方巾进来给苏襄梳洗。
菱儿一边往铜盘里注水,眼睛一直瞄向端坐的少女。
穿着藕粉色里衣的少女眉眼平静,如一株雅致高洁的含苞玉兰。
“水满了。”旁边的阿碧好心提醒道,菱儿这才放下木桶。
“姑娘,今日上街不?”菱儿眼神晶亮,雀跃问道。
“上街?不了,今日没有什么特别事情。”少女接过方巾,摇了摇头。
小丫头努了努嘴,喃喃道:“不上街,多可惜呀。”那不是如同锦衣夜行,憋屈着呢。姑娘现在这么好看,依她说,最好绕京城逛一圈,好叫那些眼瞎的好好瞧瞧真切,以前说谁丑来着。
苏襄抿唇一笑,没有接小丫鬟的话。今日她得去一趟小佛堂,确实没有出门的打算。另外,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干,昨日晚宴上,尽管有些府上的人,对于她容貌的改变,并不一定心口如一,这个她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沈姨娘的表现着实有点蹊跷,印象中沈姨娘是个很温和的人,对她算不上很关怀,但该有的礼节是一样不落。昨晚看见她的时候,为何会是那样的反应,难道说这期间还有一些隐藏丝连。又或者是,她的脸容不是天生所然。
苏襄细细琢磨着,不愿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她深信,只要是人为的事情,必然会留下一丝蛛丝马迹可寻,即便是她多虑了,那挖挖也无妨。如此想着,少女的神情越发凝重起来。
“去一趟小佛堂。”苏襄更衣后,抬脚走出了房间。
出了院门发现,东厢院本就不大的院落里居然有十来个丫鬟婆子在扫洒,苏襄仅凭着印象认出里面有几个还是针线房的丫头,转念便想明白这是来看她的新容貌来了。
“五姑娘好。”下人们站姿如松,齐齐喊道。
少女微微颔首,并未作过久停留,带着阿碧往小佛堂去。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只要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她并不在意。
湖水蓝撒花衣裙隐没在月亮门中,丫鬟婆子就立马抱团讨论起来。
“瞧见了没,瞧见了没,五姑娘真的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差点就认不出来了。”人群中先开口的是钰儿。
“当然瞧见了,我可是瞧真切了,啧啧,没想到五姑娘变成这样了啊,昨日我听我娘说的时候还有几分不信呢,怎么能一下子脸就好了呢。”张妈妈的闺女红线收回追逐的视线。
昨天晚上她听她母亲说五姑娘容貌大变,今天早上她特意跟管事的说了声,放下针线房的活计,到东厢院里打了个转。可没想到亲眼所见竟比母亲说得还要令人出乎意料。
“我听说五姑娘是在镜台湖落水了之后脸才好的,早上那卖包子的小贩主还说,昨日夜里好多人去了镜台湖泡澡哩。”钰儿压低声音,几乎用着气息在说。“好像说隔壁胡同那位痘皮张也去了。”
“啊,真的,痘皮张也去了?那他脸上的痘皮有好没?”一把新的声音插进来。
“可不是呢。”钰儿连忙拍着胸脯道,转头看清说话之人吓得直跳起来,声音尖破:“菱儿?”
“你,你不是出去了吗?”钰儿支支吾吾道。而后才想起来,刚出去的好像是阿碧。早知道菱儿在这里,她们就换个地儿说了。菱儿不似阿碧,莽撞护主,气劲又大,平日里她们都不敢在菱儿面前碎嘴。以前还有府上的丫鬟背地里说过五姑娘的,被菱儿扛起来一个过肩摔,十天半个月都下不来床呢。
小丫鬟的出现,让众下人顷刻化做鸟兽一下子跑没了。
小佛堂前的参天大树被修去了多余的枝叶,阳光透过空隙斜斜地投到青石板上,比以往显得亮堂了几分,苏襄弯了弯唇,抬脚走了进去。
黄色的蒲团上跪着一个笔挺熟悉的身影,听见声音后起身转了过来,正是谢氏无疑。今日的谢氏满面容光,肤色润泽,已经不似一个月前看到的那位形容枯槁的妇人了。
谢氏见到少女,脸上并无太多意外,清浅一笑,伸手握住了苏襄的袖子,目光贪婪地盯着少女光洁的额头,似乎怎么看都不够。
“还好当初的亲事退了。”
有时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女儿奇特的长相,又怎会知道那位邢世子是位如此混账之徒,这样的夫君,恐怕嫁了一辈子就毁在他手里了。
苏襄露齿一笑,自然明白谢氏话中的意思,可也不屑于再对此人作任何置喙“女儿将来定会遇到更称心的郎君。”
谢氏目光轻移,落在供奉神台上的一柄绿油油的玉如意上。
“这是自然,承圣上的吉言,我的襄儿往后的日子必然都是顺心如意的。”
苏襄微微靠着谢氏,似是撒娇般嗔道:“要是母亲搬回来跟女儿与父亲一块住,那女儿的日子就更称心如意啦。”
谢氏眸光微转,似是料到女儿的来意:“若我的古佛青灯能换回襄儿的容颜美貌,母亲愿意长居于此,与佛祖相伴。”说罢谢氏把手中的佛珠系在前襟的纽扣上。
“母亲若是如此,说不定佛祖才不开心呢。”在谢氏面前,苏襄尽显这个年纪该有的娇憨之态。
“哦?襄儿此话怎讲?”
“女儿之前到静陀寺上香,心愿有二,一则希望观音怜悯,能赐予常人之貌,二则希冀母亲与父亲能共谐连理,我与三哥能承欢膝下,共享天伦之乐。如果两个愿望菩萨只能二择其一的话,女儿当然希望是第二个。”少女一脸虔诚,恰如其分地流露出半点挣扎的神情。
“胡说什么,观音娘娘心怀宏大,又怎会让你二择其一。”谢氏急急说道。
苏襄眼看谢氏心里有了动摇,忙追加道:“可母亲如今要长居小佛堂,女儿的第二个心愿就实现不了啦。”
谢氏抿唇,定定地望着蒲垫前面的圆角木鱼。
“母亲即便是搬回东厢院,也可以时时过来佛堂上香祈福,佛祖一定也会感知母亲的片片赤诚之心。”苏襄摇了摇谢氏的手臂,再不做催促。
“阿碧替我收拾吧。”谢氏最终还是向女儿妥协。
尽管知道女儿所说的愿望二择其一,只是借神明之意好让她答应搬出小佛堂,但是对于一家人齐聚一堂的日子,也是谢氏心里一直的夙愿。
阿碧连连应是,忙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