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最后的探戈》中让人大跌眼镜的自然还有中年老男人和十八岁女子的做爱,连让娜自己都不能理解这种“酷烈”景象,她称之为“大灰狼与小红帽”的游戏。保罗是要吞噬让娜的丑恶的大灰狼,是占有者、侵袭者,而让娜是被掠夺、被侵犯、被教唆、被欺骗的可怜兮兮的小红帽,小红帽终于奋起反抗,杀死了大灰狼。影片中,保罗与让娜的做爱空间,也是隐藏于密室中,虽有一束阳光加入,但逆光拍摄,身体在阴影中,人物面目模糊,空荡荡的房间,墙上挂着培根的画,淋漓的红色、扭曲变形的画面,也平添紧张、压抑之感。在一个妻子自杀的房间,在阴影里,一个老男人和一个少女的变态性爱,这些,都是以不美的、负面的视角展现出来。这种不伦之恋当时令舆论哗然。后来的电影中,不伦之恋的主题也是导演喜欢探索的,但视角显然有所变化。
《洛丽塔》(Lolita),有1962年库布里克和1997年亚德里安·林恩(AdrianLyne)导演的两个版本,这部取材自同名小说的电影,并不比小说有更多禁忌之处,裸露的镜头并不多。但是当十四岁的洛丽塔穿着裙子坐在继父亨伯特的腿上,挪动着小屁股时,没有丝毫裸露感地让观众嗅到了浓烈的情色之味。而《情人》(L抋mant,让·雅克·阿诺导演)中,在充满怀旧情调的湄公河边,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的华人富家公子(梁家辉的装扮真多情)将法国女学生接到车中,女学生的一只手按在车椅坐垫上,扭头面向窗外,梁家辉的手一点一点地接近那只“等待”的手。这中问情色之味,紧张的调情游戏,拒绝与接受的男女之间的小战争,比起后来在市声喧哗、午后阳光泻漏的密闭的房间内的做爱,还要动人,还要精致,让人屏住呼吸,等待那只手的“被握”。这两部影片诱惑者自然是老男人,但是,老男少女的不伦之恋被拍摄得非常唯美,祛除了《巴黎最后的探戈》中阴郁、压抑、酷烈的感觉。同时,作为诱惑者的老男人,也显得很容易受伤,甚至是被动的、羸弱的;反之,被诱惑者的少女却往往有着青春的冷酷。洛丽塔一方面卖弄着风情,逗引着继父,另一方面又逃脱他,憎恨他、鄙弃他的爱;而法国女学生,她戴顶奇怪的男性礼帽,如男人一般将皮带扎在裙子外面,这种不合常规的装束,实则是一种卖弄风情,她明明在诱惑着中国男人,却摆出一副蔑视、冷漠的姿态,让这个男人受伤痛苦,为自己动情羞愧。她们,已经不再是被动的惊恐的小红帽,在和大灰狼的恋爱游戏中,她们也时不时伸出折磨人的小爪子。她们调引又逃避,前进又后退,她们尝试着禁忌,又鄙视着,退缩回去,她们且退且战,表现出无辜的天真的冷酷无情。
在《克拉之膝》中,情况有所不同。十六岁的劳拉(克拉的妹妹)是诱惑者,而老男人吉尔米则是被动的,但是失去父亲的劳拉对吉尔米的喜欢和依恋仅仅出于“埃勒克特拉情结”(恋父情结),她需要的是一种父亲的温存的爱,而不是男女之爱,所以当吉尔米想吻她时,她逃避,不需要。事实上,少女的情绪飘忽不定,今天她可能很高兴,明天就很伤心,劳拉的爱恋随她的离去也会转眼消失。影片中,克拉的膝盖却唤起了吉尔米潜在的渴望和冲动,这时候,吉尔米扮演的又是无奈的诱惑者。被诱惑的是克拉,当她被一个陌生老男人抚摸膝盖时,没有回避,没有逃脱,她的眼神暴露了她既诱惑、纵容又害怕、逃脱、愤恨的非常矛盾的心情,这和《洛丽塔》与《情人》中被诱惑少女的心理是一致的。
《继父》(BeauPere,又译《漂亮爸爸》、《不伦之恋》、《祸水红颜》)在探讨不伦之恋的主题时,与前面的影片视角完全不同。穷困潦倒的钢琴师雷米的妻子玛提娜遭遇车祸突然去世,十四岁的继女玛利安不愿意回到亲生父亲那里,宁可与雷米相依为命。然后玛利安明确告诉雷米,她爱他,想与他一起生活,一起做爱,想完全拥有他,像个成熟女人一样照顾雷米一辈子。雷米惊慌失措,却终于禁不住诱惑,事后又心存道德的困惑,始终处于逃脱、摇摆,内心深受谴责,又无力拒绝的状态。小女孩是主动的诱惑者,老男人则是被诱惑者,情况完全颠倒过来。并且,玛利安完全不同于《克拉之膝》中劳拉仅仅是想从老男人那里得到如父亲一般的温存体贴,只想得到一种无性的爱恋。玛利安是全方位的,她非常主动地,考虑周全地,脱光衣服,躺在雷米床上,像妻子一般等待雷米。她说她从五岁就与雷米一起生活,从小看到母亲与雷米的做爱,听到夜里母亲兴奋的呻吟,就渴望着长大,也能与雷米做爱。母亲的去世成全了她。完全拥有雷米的心灵和肉体,就是玛利安的目的,她如所有成熟的女人一般堕落进恋爱,茶饭不思,成绩下降,终日沉浸在对雷米的思念中。除了她的年龄,她和一个正常恋爱的女人有什么两样呢?
面对这一切,雷米完全乱了方寸。由法国著名男星帕特里克·杜瓦埃尔(Patrickdewaere)扮演的雷米,英俊而脆弱,善良而体贴,犹豫不决,潦倒的样子,温柔的神情,忧郁的眼睛,如同孩子一般无辜的面容,实在很能激发母性的爱怜。在这个电影中,继父雷米成了要受照顾的任性的孩子,女儿玛利安成了安排一切的冷静的主意坚决、勇敢的小妈妈。可是,一旦玛利安意识到雷米终究会因为世俗道德、内心不安而离去,和他遇到的同龄的女钢琴师结合时,玛利安伤心地与继父做爱后说了这样的话:“你知道我在想,让他(你)爱我,并且天天快乐吗?我在想,我马上就十五岁了,然后就是十六岁,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让他称心如意的年轻女子,他能光明正大地带我出去。我还想,也许有一天我能给他生个孩子,他不会一辈子当继父,总是养别人的孩子……”这些话。凄婉动人,绝不亚于一个成熟女子对爱人的表白。但是雷米终于还是离开了玛利安,去当另一个小女孩的继父。而那个才五岁的女孩,静静地看着妈妈在床上与雷米做爱,她,将是一个新的玛利安。
导演贝特朗·布里耶(BertrandBlier)是法国中生代导演的代表,影片继承了布烈松的冷静客观和简约,又有着侯麦式的温情,画面非常洁净,蒙上一层淡淡的感伤。扮演玛利安的艾里尔·贝莎(ArielBesse)气质洁净纯真,刚刚发育的身体,如蓓蕾一般柔嫩,她没有小女孩的乖戾和精灵古怪,言语不多,却很内省,有双沉思而坦白的大眼睛。而帕特里克·杜瓦埃尔在剧中戴着一条单薄的格子围巾,眼神迷茫而温情。这个影片后来获得1981年戛纳电影节提名金棕榈奖,在1982年法国恺撒奖提名最佳男主角,但忧郁的男主角却在1982年7月16日,厌倦了一切,把枪口放进嘴里,用一颗子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年仅三十五岁。
罗列影片是不可能的。2l世纪以前的岁月中,有关性心理、性禁忌、性革命、性的探索,似乎都在电影中展现过了。但是,关于“男女之间的小战争”、性爱问题、女性问题、性与道德与政治问题,永远是探索不尽的。女人,也在屏幕上辗转反侧,随着时代不停变化着姿态。
日本篇
谷崎润一郎在《恋爱与色情》中写道,日本在平安朝的贵族生活里,虽然不能说女人可以君临于男人之上,但至少是和男人有着同样的自由的;男人对待女人的态度也不是如后世那样暴君式的,而是相当有礼貌、非常体贴的,甚至将女人奉为世上最美、最受尊重之物;只是到了武士道确立之后,才开始鄙视女人,将女人视为奴隶。谷崎润一郎是位主张复归日本传统的近代作家,对女性美无限崇拜。他认为,“对女性温柔体贴”是完全能够与“武士本色”相容的。《枕草子》所叙写的生活很能表现日本平安朝时期男女的平等状况,听清少纳言絮絮叨叨地皱着眉指责一些男子衣着、举止的不得体,读她写男子对心爱女子如何软语相求、情意缠绵,会感觉当时的女子相当自主,平安朝时其他一些日记、小说、诗歌、酬答也往往能表现女子在当时是大受男子尊敬的。还有《源氏物语》,光源氏有恋母情结,他和众多情人妃子的纠缠故事,表现了他对女性从精神到肉体的迷恋。
实际上,哪怕是在德川之后武士道盛行时期,日本女人的地位也有两面性:一方面,女人无条件服从男人,男人对女人鄙视,甚至奴役她们,一个懦弱的男子,即使娶了性情强悍的妻子,在人前,妻子也一定要做出温顺的样子;而一对夫妻再恩爱,只要父母不喜欢媳妇,丈夫也完全有义务抛弃妻子。另一方面,女人的地位又不是一成不变的,一旦女人成为母亲或婆婆,掌握了家里的财政大权,女人在家庭里的地位其实就相当高了。还有一层,男子对女性有着心理上的崇拜,这种崇拜,通过对女子之美的描画、叙写,也通过对性事的沉湎表达出来。
日本人的审美,存在着矛盾的和谐。一方面是肃穆、贞洁、宁静、黑暗的,就像他们理想中的贵族女子,贞淑的,不苟言笑的,不随意抛头露面的,云鬓高鬟,轻移莲步,这种肃穆贞静,与武士道精神是一致的;另一方面,女子肉体的妖冶与淫荡,被认作是平常、自然之美。表现在男人的行为上,日常行动是审慎、克制的,同时,又充满放纵的欲望——性的欲望,战争的欲望,杀人和自杀的欲望,都是放纵。越贞洁越淫荡,越克制肃穆越放纵肆无忌惮。而女人,也在放纵之中,扮演着貌似低贱其实崇高的地位。这种矛盾的和谐在日本的情色电影中表现得很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