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还是皇子,“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从来都只存在于典籍上,皇室中人从来读过就罢。当朝人编撰的史籍多言君主贤明果决,后朝人编撰前朝史不明就里,真假参半。
读历朝历代史料典籍,是为观意明理知兴衰,看历史背后的国家风气。而不着眼那些流于表面的事。
寝殿里,太后倚着凭几,手里捏着一只金鱼游水的黛色香囊。香囊颜色泛旧,绣着小鱼儿的丝线起毛,看得出来是有人经常抚摸所致。
“都说了?”
元姑姑端了药碗来,“奴都说与郡主听了,太后,您该喝药了。”
太后闭眼,挥手,“景春,把药倒了吧。”
“这怎么能行,太后您可不能讳疾忌医啊。”元姑姑端着药碗,手拿汤匙搅了搅,就要喂太后嘴里。
伸手挡开,直看着她,“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元姑姑登时眼眶泛红。
太后早上起来,睁眼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景春,我终于见着福慧了。
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样子,元姑姑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必须往好的方面想,是常太医的药起了作用,太后的病情开始好转起来。
坚持把药端着,“太后您说甚,奴听不懂,您先把药喝了,要不然凉了更苦。”
太后注视着元姑姑,沉默片刻,将药喝下。
权当慰藉。
元姑姑接过空药碗,使了素问过来拿走,屏退两旁宫婢。
“太后您怎突然要奴将当年一些事告诉郡主,尤其是殿下的身份。”在元姑姑看来,卫翕是最无辜的人,她跟这些事、人没有任何关系,为何要被牵扯进这旋涡中。
“是哀家对不起翕儿……”太后抚着香囊下的穗子,“一旦哀家去了,皇帝绝对会找了机会对这俩孩子下手。”
当年世子公主过世,冯国公府留下个三岁大的奶娃娃。奶娃娃确实是在某日失足落水,却被当时还是陈良娣的静妃及时赶到救下。
那时顺安帝尚是监国太子,顺德帝病重不知甚么时候宾天,他势必要在顺德帝死前处置了冯国公府,好让自己全无后顾之忧的坐上皇位。
奶娃娃失足落水绝不是意外。如此,奶娃娃是不能再留在国公府了。那位文弱的国公爷思量再三,决定让自己的义妹将奶娃娃带回东宫。
从此,冯国公府无后,东宫的陈良娣多了个儿子,太子赐名,泊如。
“到时翕儿势必会知道一些事,如今告诉她泊如的底细,以便危急时能相互帮助,不受他人所惑,偏听偏信。”
元姑姑垂首,太后说的是。
太后咳嗽两声,“等哀家入了丰陵,你便向皇帝请旨,就去普济殿吧,你好像除了那里,也没甚合适的地方去。”
“燕霜可妥善安顿了?”
元姑姑道,“在裕王府养伤,待伤好些,王妃便会送她妋州。”
太后点头,“如此便好,婉儿是燕家家主,相信她会处理好一切。”
“那皇后那儿……”元姑姑问道,可要救她出立政殿。
“不必管。”陆皇后以后如何,她再也管不着,也不必管。
“暂时就这些,你先下去吧,哀家躺一会儿。”
末了,元姑姑道,“太后,可要唤静妃来宫中?”
太后微微愣了下,“不必了,多事之秋。”
元姑姑放下帷幔,合上寝殿的朱漆方格门,独自站在廊下看亭中的桂树。桂树油绿,嫩芽初长,又是一个春天,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夜里,卫翕在梦中被人叫醒,素问语气焦急,“郡主,您快起来,太后,太后她老人家快不行了!”
卫翕掀了被子光脚就往外跑,素问赶紧扯了架子上的兔绒斗篷追上去给卫翕披上。
跑进寝殿,太后的床榻前跪着一众宫婢太监,大家小声啜泣,用袖子揩着脸上的泪。见卫翕来,宫婢太监们赶紧让出一条道。
步子不禁慢下,床榻上太后盖着被子躺在那里,她离床榻,大概五步远,面前是宫婢太监们挪出来的通道。
卫翕突然不敢迈出步子,脚趾蜷缩着,地砖上源源不断的凉气从脚底板往上蹿,穿过脊梁骨,直刺天灵盖。
双耳感觉被什么蒙住了,听不见宫婢太监们的哭声,只有咚咚~咚咚~的心跳。
恍惚间,她走到元姑姑身边,头低着,入眼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卫翕缓缓跪了下去,手慢慢,慢慢地伸出,指尖碰到太后的额头,温温的。
“姑姑,姑姑您快传太医啊,太后她没走。”抓起元姑姑的手,“不信你摸,太后的额头还是热的,她没有走。”
元姑姑跪着,与哭了满屋的其他人不同,平静又淡薄,由着卫翕抓她。
卫翕揪着太后的衣裳,推了推,太后没有任何反应。她再推了推,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她瞪大了双眼,很想哭,眼睛却干涩无比,一团气堵在胸口,她使劲儿咳嗽。
眼前模糊,脑子里全是自己与太后相处的画面,不断从眼前掠过,看不清,抓不住,它们就一闪而过。
卫翕锤着自己心口,想把里面的那团气吐出来,这样,这样她就应该能哭出来了吧。
太子丧事才过,丰朝又迎来太后薨逝。普济殿的法师盘坐在灵柩前,嘛嘛咪咪。
子孙守灵,丰朝皇室中人尽皆到齐。顺安帝才跪下,吴德胜哭着劝陛下保重龙体。顺安帝斥责其聒噪,吴德胜退下。不一会儿又来,再劝再骂,反复三回,顺安帝去到后殿歇下。
顺安帝走后不久,吴德胜带着人请惠婕妤进去服侍。许是跪的久,惠婕妤起身时脚软,幸好旁边的宫婢及时扶住,才没栽下去。吴德胜支使着小太监帮忙扶着,赶紧送进后殿。
卫翕冷漠的看着前边的闹剧,好笑又讽刺。走了也好,免得太后在天之灵看的心烦。
法师的经诵过三卷,陆皇后被“请”回立政殿,美名其曰保重娘娘凤体。跪在卫翕前头的人渐渐少了,天不知不觉黑了下来。
“郡主,您跪了一天,去歇歇吧。”素问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