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幸于从前偷酒喝练出的酒量,半壶春风冷下肚,上脸儿得了个微醺,捻着酒盅,面颊扑粉,唇若含朱,一双眼媚丝横行,挑眉一勾,差点把玉心的魂儿勾出来。
不得了,不得了。
玉心顶着额头蒙蒙细汗,抢下卫翕手中的酒杯,从什锦盘里拿一颗果儿,“公子您吃着,解解酒。”
今儿个高兴,借着酒意,卫翕眼珠子骨碌一转,使起坏来。勾着玉心的小手,不肯接下递来的果儿,你来我往,磨了又磨,推了又推才用手捻起果子。又搓又捏,抛来抛去,怎么也不张嘴吃下。
放在鼻尖嗅了嗅,玩儿够了,在玉心幽怨的目光中,将果儿叼在嘴里。贝齿磕破果皮,嵌进果肉,酸甜的汁水沾上舌尖。
朝玉心俏皮地眨眨眼,贪味儿地吮一吮,伸出舌尖,舔一舔。
“郡……您……”羞得满脸通红的玉心说话支支吾吾,怎么,郡主怎会做出如此……回宫后她定要好好整治一番,莫教宫中的下三滥再入郡主的眼。
埋下头岂不是无人欣赏她表演,卫翕顺手拿起桌边的折扇,隔着木桌,轻佻地抬起玉心的下巴。
四下无人玩儿的正开心,忽的传来声响,“几位爷,可还需要点什么?”
是小二,他正站招呼着一拨客人上楼。
卫翕惯性一般撇过头朝楼梯口望一眼,惊觉有外人。当即敛了神色,身子坐直,面色从容,放下手中折扇转捏住酒盅,抿一口清酒,岁月静好。她放浪形骸,乐意做个浪荡公子调戏小丫鬟,不代表她乐意让旁人瞧了去。
而玉心早在小二那一声吆喝下起身,垂首弓腰,侍立一旁,面无表情,只双颊残留些许红晕慢慢散开。
眼角余光往四周瞟了瞟,卫翕暗自懊恼,自己警惕心太差,看这家酒楼生意差,无人上门。先入为主,以为二楼无客,此刻才留意北面纱幕下,人影绰绰。
郁郁闷下一口酒,不复滋味。
楼下马蹄哒哒,一辆青绸马车停在味源居门前。从里头出来位公子,头一仰,正巧同二楼窗边的卫翕撞了眼。
来了。
人还未上楼,就听见那人大咧咧喊着“卫翕”,伴着噔噔脚步。莽莽撞撞上来,手里还提着物什,“卫翕,看我今天带来什么好东西。”
“哐当”一声,酒坛子摆卫翕眼前,若有似无的酒香萦绕鼻尖,坛身沾着新泥。
“兆二哥,你又偷挖齐叔的酒。”卫翕盯着酒坛子,两眼放光。
来人是齐冀将军的次子,齐兆。
大马金刀坐下,“怕啥,老樟树下的酒是我爹偷着埋的,他敢找我麻烦,我就告诉我娘。”一副舍得剐的泼皮性子。
“二哥,你等等我。”一女子提着裙摆来,碎步行至桌旁,见了卫翕双眼盛满笑意,行礼,小声小气同卫翕道:“郡主~”
卫翕笑着起身,“佩佩,你也来了。”降了声量,语气尤其温柔,怕吓着面前的小姑娘。
齐佩佩,齐冀将军的独女,行八。
拉过齐佩佩在身旁坐下,唤来小二上两样酒菜。齐兆拿过两只大碗,摆在面前。揭了坛口封泥,浓郁的酒香窜出来,卫翕顿时觉得杯中的酒没滋没味儿。
“来,先喝一个。”其中一只碗直接推至卫翕手边,也不管卫翕跟不跟上,齐兆端碗喝了再说。
她当然要喝,捧着碗喝一口,眉眼弯弯,满脸餍足。
“听说你被卫二气病了,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齐兆一上来就戳她肺管子,正要回答,一只小手摸上来,“翕娘,你没事吧。”
齐佩佩今儿才晓得这事,瞧着卫翕的脸色是有些苍白,霎时眼圈泛红。
瞪了齐兆一眼,柔声安慰,“只是染了风寒在床上躺了几天,早就好了。”
自家妹子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齐兆没心没肺吃着小菜喝着酒,“还不承认?卫夫人为卫恣瑛禁你的足,结果你犟着性子在院中坐了一夜,吹了一夜的冷风,可不是被她气着了嘛。”
卫翕双眼微眯,“你如何得知我在院中独坐?”
“你可知,当晚进了侯府唱戏的是哪家班子?”眼里那股子得意劲儿,看的卫翕牙根儿直痒痒。
自问自答,“畅金源的王班头,昨儿还请我喝酒呢。”
好一个齐二郎,真没坠了“五湖四海皆兄弟”的名头。
都道将军齐府二郎,不愿受官职束缚,独身在外。性豪爽,行事不拘一格,无论你是官宦子弟还是绿林草莽,皆能坐与一处把酒言欢。
若非从梦中的晓得一件事,她至今都被齐兆的表象所迷惑。
齐冀将军因言语无忌,被今上憎恶,彼时胡虏破了域京关,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镇守域京关的将领正是齐家大朗齐晖。
纵使齐晖迅速反击,收回域京关,但大错已铸。朝中不乏落井下石之辈,齐冀将军的政敌趁机联合一众,连消带打,累了齐家大朗性命,夺了兵权。
长子英年早逝,齐冀将军亦命不久矣,撑了段时间,撒手人寰。
此事过后,远济将军府元气大伤,就此沉寂。
直到大丰二十三年发生兵乱,举朝无可用将才,远济将军府才重现在人前。数次平定叛军,镇守域北三州,显赫朝中。
“竖子齐兆,狼子野心!”这是卫翕身边账房老先生的原话。
卫翕不明,“何解?齐府领兵之人乃三郎齐衍。”
老先生笑,笑她无知,“域北三州,我丰朝半壁江山握在远济将军府手中!若无齐兆暗地里耕耘筹谋,齐三郎如何能隔了十数年,顺当入军营领兵打仗,挣下彪炳功绩?”
“你可知这兵乱缘由,又可知朝中为何无将才可用?蕲州连年蝗灾,民乱不断,数十股队伍拉扯又有安西节度使坐镇,一直未出大乱子,偏在顺安帝重病时成了气候?”
暗地里的事,决计不能摆到明面上来,不堪入目。
对面坐着的齐兆正开怀大笑,谁能想到,疏朗豪爽之下是怎样的城府。不论心计,就装模作样来说,她委实不是齐兆对手。
君似恶虎,性狡诈。
梦中仅窥得冰山一角,其后势力牵连,盘根交错,绝不是她能想象。
越想越复杂,加之醉意惹人,卫翕觉得脑袋昏沉,直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