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白圭乐呵呵的迈着轻盈的步子往家走,想着这黄铁匠还真是不受激,只是一个小小的激将法就让把这事儿给解决了,一想到过两天打好的剑就要拿在手中,张白圭只觉得手心多开始发痒,随手捡起地上一根枯枝尽情的比划着,沉醉其中的模样似是已经成为了一名游荡江湖行侠仗义的潇洒剑客,舞了半天似乎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实在是乌七八糟不成体统,扑哧一声的大笑起来。
远处传来争吵,张白圭心底顿时一沉,远远地从高坡上看下去,那发出争吵的地方可不正是自己家的小菜园里?定睛的看过去,小菜园边上围了三个穿着官服的衙役,为首的一人正在大声的宣读着从县衙带出来的命令,父亲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地里跑了回来,满头大汗的红着脸与那人做着争辩。
围观的还有不少的人,鸡贼刘那贼兮兮的样子极为显眼,此时的鸡贼刘狐假虎威的站在衙役这边,趾高气昂的指着那为首衙役手中的讣告,每说一句,张父的脸色就变得难看几分,几句话下来,张父头上的热汗已经下去了大半,激动的情绪也逐渐变得萎靡,只是回头怔怔的看着自家小菜园里刚刚爬杆的豆角,心中极为酸楚。
“说到底,这块地其实还是公家的,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说是这小小的菜园,如果朝廷发话,就算是你们张家这祖宅,还不是说收就收的事儿?”
衙役的头领语气生硬,不予张父争辩的机会,继续道:“你若是再执迷不悟,那在下就只能请两位兄弟帮你们清理了,到时候这满园子的嫩芽怕是遭了秧,落得个喂猪的下场。”
“你敢!”张父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那衙役半天说不出话来,上下嘴唇哆嗦了好久才一趴大腿蹲坐在地上,哭道:“我张家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好好的青苗啊。”
看着张父抖若筛糠的颓废模样,鸡贼刘心底别提多舒畅了,心里惦记了许久的这块菜园也终于有了着落,只要被公家收回,那用来做什么还不是他这个里正说了算的?
鸡贼刘越想越觉得舒坦,已经完全不把张家放在眼中,在他看来,只要有李慧达这个愣头青在自己前面挡着,那张白圭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翻不了身了,至于眼前这老张,打了一辈子交道,有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了。
终于,张父缓缓地站起身,颓然的对张母苦笑道:“收吧收吧,收回去还能吃两天,别耽误人家办差,让乡亲们笑话。”
声音沉重而又心痛,伴着声音的落下,一颗豆角架已经被张父一把拔了起来,连带着泥土扔到了一侧。
“慢着!”
忽然,一道洪亮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只见张白圭从不远处紧走几步冲了过来,将身挡在张父身前,怒道:“不能拔!这都是您的心血,平常是您的命根子,怎么能说拔就拔,要拔也行,但是鸡贼刘,拿出等同的银钱来,这满园子你喂猪喂狗甚至是喂了你自己的脏口都由你,如若你来硬的,我张白圭大不了跟你拼了!”
情急之下,张白圭也没心思和这些人弯弯绕,直接对着刘老三破口大骂,什么里正,什么官家的讣告,在这时候统统都是狗屁,都被人骑到头上撒尿了,还讲什么气度和礼仪?莫说是一个小小的里正,就算是县太爷在这里他张白圭也照骂不误,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再耍什么心机都是无济于事了,只有正面硬碰硬这一条路可以走,哪怕是以卵击石也要听个响动!
“儿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快住口!”这几句惊雷一般的话可是把张母吓坏了,眼见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气道:“你糊涂啊,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说你跟官差叫什么劲,官家的事情是你能阻挡的了的?亏你还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怎么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你非得把我气死才甘心吗?”
张父则是火冒三丈,抬手啪的一声掴在张白圭的脸上,双手颤抖的转向刘老三,赔笑道:“老刘,孩子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已经教训他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小兔崽子,还不给你刘叔赔罪!”
刘老三冷笑道:“呵呵,他不会说话?他可是会说的紧呢,姓张的,你如果再拦着的话我立刻去衙门告你一状,就凭你儿子刚才那一通言论我就可以告你们污蔑朝廷命官!”
“别,我拔,我这就拔。”张父这一次完全没了怒气,弯着腰与自家的婆娘快速的将一颗颗视为心头肉的青苗拔起扔在地上,看的张白圭脸色苍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死死的盯着鸡贼刘笑眯眯的脸庞,恨不能将鸡贼刘生吞活剥。
衙役终于走了,里正也满意的离开了,张白圭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漫天的星辰,心中极为失落,恨自己无能,恨自己冲动,又恨自己太高傲轻敌,现在想想,前些日子那鸡贼刘哪里是来试探与他,分明是给他下了个套,等李慧达一来就借着李慧达把自己一棒子给打死。
可笑啊,自己居然还头头是道的分析了长篇大论,自以为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现在看起来,自己就像是自作聪明的猴子,被那鸡贼刘给戏耍的丑态尽出。
而且经历了今天这件事,怕是以后父母在五胜庄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按照鸡贼刘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怕是……
哎,如果能登科入仕可能也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了吧。
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扔出去,张白圭仰躺在地上,眼前出现了披着麻衫的父亲,张白圭立又坐了起来,张了张嘴,却是满心的愧疚说不出来。
“人嘛,就是这样,想要活着就要缩着,别人打你你就受着,别人骂你你还得笑着,一旦你想反抗,那就免不了一顿拳打脚踢让你张长长记性,咱只是普通的农户,从生出来就是给人家做活的,人家跟你多说两句那是看得起你,活着不容易啊,想要更好的活着更是不容易,那鸡贼刘人老成精,你在京师的时候是隔三差五的给我们送米送面,过年过节还送些鱼肉,你的事儿一传回来,那鸡贼刘变脸变得比狗都快,你能说他对不住咱?就当是把菜园子给他,然后报答他给咱家之前的照顾了。”
张白圭细细的听着父亲这不太高深的人生感悟,觉得缺少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气概,但仔细的一想,这何尝不是最简单最纯粹的生存之道?顺则昌,逆者亡,这不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亘古不变的真理吗?真正能翻身成王成候的又能有几人?
说到底,全天下大部分人还不是像父亲一般平淡的活着,服从真理,顺应官意,哪怕是穷困潦倒也只觉得是理所应当?难道就没有反抗的吗?不,大概反抗的全部被镇压了吧。
张白圭不由得笑出了声,又和父亲简单的寒暄了两句,问了那领头衙役的一些事情方才回屋睡觉。
第二天一早张父要将拔下来的青苗种在自家的院墙下,张白圭对父亲告了声罪独自出了门,溜溜达达的来到县城,在城里的酒馆打了壶好酒,用仅剩的银钱定了一桌不算丰盛的简单酒菜。
不多时,昨日那衙役便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张白圭立刻起身相迎,衙役见到张白圭不禁一愣,只听手下传话说有人要请他喝酒,没成想是这人。
心里泛起了嘀咕,衙役没有落座,狐疑打量着张白圭,张白圭则是微笑着拉着衙役坐下,自己坐在对面。
“你找我没用,那讣告是县里下达的文书,我无权干涉。”衙役以为张白圭此行是为了那块小菜园,于是率先开口。
张白圭笑道:“兄台误会我了,我此行前来不是为了那小菜园,只是为了和兄台交个朋友。”
衙役略有吃惊,左右打量着张白圭,看张白圭不似说假,脸色才缓和下来,拾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
“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办了半天的差,饿的前胸贴后背,对了,我听你们里正说你就是弃武从文的张白圭?在下县衙的捕头朱子明,昨日冲撞了张贡士,还望张贡士不要见怪才是。”
话已经说开,朱子明也自报家门,大口吃菜大口喝酒,好不洒脱。
张白圭道:“兄台哪里话,我已经是声名狼藉,如果兄台不介意,在下斗胆叫兄台一声朱大哥,你也不要叫我张贡士,叫我白圭便是。”
这番话把朱子明说的一愣,心里有些抓不住张白圭想要做什么,以前自己得罪了人前来寻衅滋事的人不少,但是上来就套近乎的这张白圭可是头一个,真是奇哉怪也,朱子明索性放下了筷子,盯着张白圭问道:“你真的不怪兄弟?昨儿个兄弟可是差点把你当匪寇扔大牢里去。”
张白圭笑着摇头道:“都是奉命行事,若我在朱大哥的位子上自然也会如此,哪里谈得上怪不怪,即便要怪也应该怪那里正,怪那巡检李慧达,与你又有何干?再者说昨日还多亏了朱大哥手下留情没有直接动手毁掉那些青苗,才让我们家有些盼头呐。”
朱子明闻言精神一震,举起酒杯朗然道:“张兄弟既然如此高抬在下,在下敬张兄弟一杯,我先干为敬!”
铁打的汉子一口饮尽杯中的苦酒,嗓子火辣辣的,眼圈竟是有些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