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宽广无际,车队便沿着水泽边缘一路往西南而去。
众人大都久居一地,很少出门远行,此时处处新奇,又兼梁山泊风景秀丽,不但从行的孙坚等少年兴奋雀跃,就连刘郎中这等老成之人也时刻笑容满面。
唯独沈怜柔一直有些不开心,宋毅问她,她只笑着说没事,直到两天后被宋毅问得没法,她才绞着衣襟说道:“小毅,都怨我没用。前日苟医长说医馆这么赚钱,我管了医馆三年,却没存下多少钱来,真是太对不起你了。”
宋毅笑道:“我以为什么事呢。你当我不知道,你一直把药价定得很低,遇到贫困的还倒送钱,简直比惠民药局还惠民。加上济州毕竟地方小,有钱人少,惠民药局能从有钱人那里赚回来,咱家就难了。”
沈怜柔仰起头:“你不怪我?”
“怪你做什么。其实我知道汤阴县有个人比你还过分,他家原本算是富裕的,但乡邻要借钱他就借,不还也不催,逃荒逃灾的难民上门,他总要尽力救济,汤阴那里过境的难民多,多年下来,他家已经变成穷光蛋,连田地都卖得差不多了。”
沈怜柔惊讶地问道:“还有这样的傻瓜,叫什么名字,他家里人不怪他吗?”
宋毅长叹一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岳和这个人啊,全心全意地信奉地藏王菩萨,确实信成了一个傻瓜。也正是这样的傻瓜,才会养出更傻的儿子、更傻的孙子。”
宋毅蹲下来,平视沈怜柔的眼睛:“嫂嫂,谢谢你。其实我是一个腹黑的、相信结果比过程更重要的人,换句话说,必要时可以不择手段。但正是有你一直没放弃幼小时的我,又有你傻乎乎帮助贫民的榜样,我才不会从里黑到外,我今后见到岳家那对傻乎乎的父子时,才可以挺直腰杆。”
见宋毅这么一本正经,沈怜柔倒有点手足无措起来,疑惑地问道:“小毅,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哈哈,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嫂嫂,别老呆在车上了,这边挺漂亮的,下来走走。”
宋毅把沈怜柔拉下车来,带着她走上一小块突入水泽的半岛。这里水面清澈,大群的野鸭子在嬉戏,又有各种水鸟飞翔。沈怜柔看得双眼发亮,禁不住悄悄接近鸭群,又不出意外地将它们惊飞,水泽边回荡着沈怜柔银铃般的笑声。
大队人马就这样走走停停,足足六天后才到开封。远远望见那巍峨的城墙时,车队中人已经惊呼不断,待进了城,宽阔的街道、如潮的人流、数不尽的新奇物事,更让一群土包子大开眼界,死皮赖脸硬要跟来的王继先几乎魔怔了,一路自言自语:“好汴京!好风光!这才是我王继先应该呆的地方!”
锵锵锵锵,一阵锣鼓声响,街边杂耍的少女一个漂亮的倒挂金钩,蹴鞠所用的蹴毬直射充作球门的风流眼,将原本置于风流眼上的一朵红花撞入围观的人群。一个高冠男子一把接住红花,反手就簪在王继先头上,大笑道:“汴京风流,亦吾之大爱也!兄台既然喜欢这里,那就别走了。”
说罢他随手丢给杂耍少女一块碎银,曼声吟道:“上方传雅颂,七夕让风流。休道居不易,居此复何求。”
此人浑不顾一干济州土包子看傻子的目光,欢笑吟咏而去。
对面街道又有一男子拍手相和道:“青春都尉最风流,二十功成便拜侯。金距斗鸡过上苑,玉鞭骑马出长楸……”
济州土包子们又齐刷刷地扭头看去,脖颈跟着那人的步伐转动,活像一群被牵线的木偶。王继先目光闪烁,看看那高冠的簪花男子,又看看那“风流都尉”,最后对宋毅一拜,拔脚向那高冠男子追去,口中大叫:“兄台稍待!”
宋毅含笑看着,也不阻止。
刘郎中吃惊道:“这汴京人物,果然不同。”
旁边一挑担老者走过,闻言从担中抓起一个桔子扔给刘郎中:“汴京的桔子也与他处不同,先生尝尝。”
刘郎中接在手上,老者又给旁边的宋毅、孙坚几人各自丢了一个,挑起担子就走。孙坚忙道:“老丈等等,给你钱。”
老者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自家种的,挑些来给老友品尝而已,如何要你们的钱。”
说罢高歌而去。
沈怜柔吃了一瓣,欢喜道:“真甜。小毅,我有点喜欢开封府了。”
“是啊,”宋毅转头看向东北,喃喃道:“如此风物,岂容胡骑践踏。我华夏衣冠,理当广布世间、万古流传,不应焚于战火、屈于野蛮。”
“小毅你又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啊,没什么。嫂嫂你看这个糖猴,做得跟活的一样。”
“我想买一个。”
“好。”
一行人走走看看,转过几个路口后,忽地看到一群人围在街边,透过人群看去,中间赫然站着一个血人。
那人满头满脸鲜血淋漓,身上也满是血迹,额头上象是开了血洞,殷红的血液喷泉似的汩汩流淌。旁边一个男子拼命地给他擦拭,却越擦越多,又有两个女子哭泣着扶住那血人,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老天爷,伤得这般重,只怕是死定了。”
“唉,可怜呐,他借驴打滚也是为了家里,谁知道会遭灾,本钱都折了。这交子铺的人也忒狠,就算还不出钱,至于把人打成这样吗?”
“嘘,你不要命了!”旁边同伴一把捂住他的嘴:“没见交子铺的人还坐在那边看戏吗?”
那人面色一变,低着头从一边悄悄逃走。
看到这人血糊的样子,沈怜柔吓得捂住嘴,面色惨白。刘郎中虽然行医多年,但这等可怕模样还没见过,一时竟然不敢上前。孙坚等几个少年更是惊惧,不由看向宋毅。
宋毅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拨开围观的人群,大声说道:“让一下,我是医生,让我看看。”
血人的几个亲友都惊喜地看来,不远处坐在茶水摊上的几个交子铺打手也刷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