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道兄如唔……填沟灭蚊已收奇效……密而不发,任其攻我,以引蛇出洞……”
宗南泉运笔如飞,宋毅暗自撇嘴:糟老头子坏得很,还玩钓鱼执法。
洋洋洒洒写完,宗南泉搁笔自赏,又笑问宋毅:“此计如何?”
“充分利用信息不对等的优势,敌人在官家面前跳得越凶,真相大白后就摔得越重,特别是还有京东西路其他疫区的对比——诚妙计也!”
宗南泉大笑,宋毅却加了一句:“施计击贼理所应当,但需做好一事,否则难免遗臭万年。”
宗南泉愣了一愣:“何事?”
“无论如何,千万病人的性命不能作为筹码。现在灭蚊乃至我的药物都不被认同,我们没有办法,但是当济州制疫的成效显现,早晚其他地方也会认同——到那时,我们是早就做好准备,尽力去帮助他们,还是不闻不问,以他们的惨状作为对比,去打击阉竖和诸贼?”
“青史流芳,抑或遗臭万年,我等一念之间而已。”
宗南泉默然片刻,伸手拍了拍宋毅的肩膀:“昔日新旧两党均视蔡京为天下奇才,谓其超凡绝伦、古今罕见,然而其人有才无德,终至祸害天下;如今君之才华未可定论,然佼佼不群气象已现,而君之品德远胜蔡京……果然德无长幼、身正为范,与君为友,幸甚!”
宋毅谢道:“宗公谬赞,其实我并非道德君子,只求大节无愧罢了——宗公您是知道的。”
宗南泉大笑:“我自然知道,那刘甲二人死有余辜,大丈夫本当杀伐果断,否则何以治天下?此事手尾我会处置妥当,你不用担心。”
二人达成共识,晁冲之也恰巧赶来。三人就接下来的事情讨论了许久,直到一个学徒少年被沈怜柔派来催促,宋毅才告辞。
一到家,就闻到了诱人菜肴香气,宋毅的肚子不由咕噜噜叫了起来。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些天又格外地劳累,宋毅觉得自己一天可以吃一头牛。
沈怜柔的厨艺非同一般,宋毅认为她跟后世顶级大厨之间只差一小勺味精。如果沈怜柔不是一贯地勤俭节约,而是跟富豪们一样用高汤烹饪的话,那就全无短板了。宋毅觉得哪怕只为了吃饭,自己也甘愿被沈怜柔管教一辈子。
这些天人手充足,沈怜柔早已不管医馆,除了时不时去关心一下那些年纪比宋毅还小的少年,就是一门心思地打理家中。看到宋毅终于回来,她的大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嘴里却骂道:“整天不着家,不读书,你这样怎么去考童子试?”
宋毅早就一屁股坐下,抢了一个大鸡腿奋力进攻,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区区童子试而已,手到擒来。”
“净会吹牛,要是考不过,打烂你的屁股。”
沈怜柔随口威胁了一句,帮宋毅舀了一大碗汤:“吃慢点,都已经有一百多个学生了,还这么毛躁。”
“这可不怨我,只怪你的手艺太好。”
宋毅随口送上奉承,乐得沈怜柔笑靥如花,又开始盘算下一餐该做什么更好吃的。
第二天,晁家庞大的人力物力资源开始全面调动,府衙全力配合,济州府表面上一切如常,实则暗流汹涌。
城外一个地处偏僻的晁氏庄园中本来有酒坊,还有一些其他产业。一天之内其他产业就被全部迁出,只剩下酒坊。然后源源不断地有懂酿酒的工匠来到,更多的是身家清白的学徒。
他们全部签下六年以上长约,将得到极其丰厚的报酬,代价是失去部分自由,一般情况下不能离开庄园。
不过在这个连吃饭都成问题,有些人已经被迫上吊的时候,只要能不饿死,不准离开庄园算什么。听说官家和妃嫔们都不能离开皇宫,咱们穷鬼还不能跟着官家学一把?
最高兴的是张大和呼延灼他们。听说终于能解脱,几个人兴奋得无法形容,院小七干脆嚎叫起来,要不是白天,准得吓死不少人。
除了酒精作坊全面启动外,还有不少人离开济州,往所有疟疾爆发的地域去。他们带着一些药物,由宋毅培训的郎中、学徒少年们带队,一路宣传填沟灭蚊,鼓动病家试用济州府神医菩萨的神药。
当然,绝大部分人是肯定不相信他们的。尤其是巫婆神汉和尚道士,这些专业人士对于这种不专业的行径极为愤怒。他们在百姓心目中威信极高,一声令下,济州这些试图蛊惑人心的邪魔外道就受到了严重打击。
最惨的一支队伍直接就被打回了济州,宋毅看到他们时,几乎每个人都鼻青脸肿。带队的少年名叫孙坚,本来长得挺酷,现在变成了猪头。
宋毅一边给他治伤,一边问道:“还去吗?”
“去!”
“又打你怎么办?”
“我若不去,怎么让他们道歉?”
“说得好!”宋毅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天下人早晚会知道我们宋氏学馆,知道学馆内每一个学子,知道你孙坚的优秀。”
此刻剩下的学徒少年们几乎全在此处,宋毅环视全场,扬声说道:“医术博大精深,学医困难重重;而治病救人也罢,报国救国也罢,又难免被人误解。但只要我们秉持本心,百折不挠,早晚能为己正名,为国效力,兼且功成名就。此次主动救治整个京东西路病人的行动,就将证明这一点。”
年长的郎中们不见如何,年幼的少年们却都激动起来。看着一双双朝气蓬勃的眼睛,宋毅高声道:“我将与诸君一起迎难而上,誓要这京东西路再无一个打摆子病人,誓要让我们宋氏学馆精深的医术惠及每一个中国子民——诸君,共勉之!”
“共勉之!”
少年们齐声高呼。
宋毅说服晁氏、宗南泉、学医少年,还有更多的济州人一起,为彻底扑灭京东西路大疫而奋斗的时候,汹涌的暗流正在朝堂涌动。
“填沟知府,荒唐无稽。视医官院如无物,却听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置国法于何地!置阖府百姓性命于何地!”
一个斑秃中年慷慨激昂,怒视朝中仅存的几个旧党人物:“宗南泉如此恶行,尔等竟然还为其张目,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