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府东跨院的西北角处,黑暗之中有一所亮着灯光的小房。
房间内,李山将一对装满好酒的葫芦送至一位六十有余的老军面前。
老人双手接过葫芦,咧嘴笑道:“李护卫,忒也客气了。您是夫人身边的红人,却一向看得起老朽,每次回来都带酒菜与我,到让老朽心里过意不去了。”
原来这老军年轻时曾随燕王征战沙场,虽无大功,却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但因脾气古怪,不通世事一直未受重用,只留在王府中充作护卫。
谁想他倚老卖老,时常贪杯误事,屡次顶撞上司。统领和管事遇着他都叫苦不迭,但又碍着燕王对他多有关照,只是一味地忍耐退让。
有一次,老军又吃醉了耍酒疯,管事恨他不过,命人将他绑了,请示燕王如何处置。
燕王念他年事已高,又没有妻子儿女,无依无靠,就不忍赶他出府,踌躇不决。
其间正逢上公子度拜见燕王。公子素知燕王最看重子嗣们重旧情,讲孝道,便替老军求情,希望将他安置在自己府上当差。这样一来,即为燕王排忧,又显示了自己的敬老之心。
燕王欣然允诺,于是老军就被留在公子府中,做了东跨院便门的看门人。
公子府上有几个好酒的家仆,到了晚上常常偷溜出去吃酒,每次都是从老军看守的便门进出。
因这几人每每从外面回来,都会捎些酒菜来“孝敬”老军,所以老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李山出手大方,为人随和,又是夫人的近人,府上的下人都愿与他亲近,因此也常被这伙人拉去吃酒。
他向来对老军恭敬有加,每次出去,都会多带些好酒好菜回来给老军。
老军迫不及待地找出两只陶碗,打开一只葫芦的盖子,把碗里倒满酒,房间内顿时香气扑鼻。
他把一碗酒递到李山面前,自己端起另一碗呷了一口。
“好酒啊!”边说边咂着嘴,发出“啧啧”的声音。
“你放心,刚刚那两个小子叫我三言两语给打发了,我告诉他们昨晚根本没有人进出过此门。其实年轻人晚上出去乐呵乐呵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驴马,整天圈在院子里,真是憋闷死了。要不是我年纪大了,也想和你们出去喝个痛快呢。”说着,老人“咕嘟”又喝了一大口。
“我向来看不上这些抓差办案的狗奴才,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个没权没势的都像作奸犯科的贼人。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老弟你有所不知,我给大王当差时,这两个小子身上还有奶腥味......”
老军滔滔不绝的谈论起来,李山望着对方,不时地点着头。
把李山送走后,老人倒卧在床榻上,直接用葫芦喝了起来。
醉意来袭,他迷迷糊糊的回忆着昨夜李山从外面回来时叫他开门的情景,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对方是何时出去的。看来自己真的老了,连昨天的事情都记不住了。
入夜时分,竹贤庄的庭院大门外车、马、行人依然络绎不绝。
座无虚席的大厅后,错落有致的排列着大大小小的房屋,这是供身份显赫的贵客们可以不受外界打扰,安静谈话的私密空间。
其中一所房间内,李牧正闷闷不乐的望着耳杯里的液体发呆。
坐在对面的钱仲看出了他的心思,劝慰道:“喂,开心点。如果事情真能按公子度的意思了结,那我们也可以交差了。”
“哎,眼看就要水落石出了,真叫人不甘心啊。”李牧啜饮了一口杯中的酒。
“不然你想怎样,搜查公子府吗,还是要审讯李山。别傻了,会被视作居心不良的。”
“钱兄,如果大王接纳了公子度的建议,我们俩再去请命彻查此事如何?”李牧仰起脸望向对方,眸子里闪着坚毅的光。
“开什么玩笑,这种自讨没趣的事情你自去吧,别拉我下水啊。”
同伴的回答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李牧的热情,他沉默了。
的确,姚夫人那句“区区家臣”还历历在耳,而自己的推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即使不考虑公子度的心情,如果冒冒失失的向燕王进言,恐怕也会被当做捕风捉影,甚至会失去君王的信任。
钱仲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给对方带去了莫大的烦恼,尽管他心里也很敬佩李牧追求真相时的执着与勇气,但此事也只能爱莫相助了。
“阿牧,你我都是在深宅大院里摸爬滚打过的,都很清楚,别说一座诺大的公子府,就是普通的大户人家里又有多少不清不楚的事啊,不多这一件。我们只有把今日的所见所闻记录在公文里,明日呈给大王,就已经是进到本分了。”钱仲很是推心置腹的劝慰着。
李牧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事已至此……今日你我一醉方休。”
李牧似乎又回复了活力,一仰头把杯中的酒干了。
“这就对了,不醉不归。”见对方心情有所转变,钱仲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次该你请客了。”李牧说着又将酒杯斟满。
“说什么呢,我可是在协助你办案啊。”钱仲不满的抗议着。
“中午我已经请过你了。”
“那也算是请客吗,连酒......”
“我把公文写好后借你参考如何?”
“唔......那好吧,这次我请。”
听到钱仲喃喃地回答,李牧面有得色地笑了。
第二天一早,照顾李山起居的仆妇将早饭送到他的房间里。
“院子里的花苗是您栽下的吧?”她边收拾李山需要换洗的衣物边问道。
“哦,我看院子闲着可惜,就向府上送花的花农要了些幼苗。”
“没想到您还有如此雅趣啊。”
“对了,等开花了,您选几株喜欢的,送给您。这小院里有的是花盆。”
“这太不好意思了。”
“请别客气,一直承蒙您关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那就先多谢您了。”仆妇满脸笑容,看起来很高兴。
送走了仆妇,李山独自站在院子里,看着松软的泥土上一株株生机勃勃的花苗,心里想着:会不会因为生长在埋葬着尸骨的土壤上,而开出血液般鲜红的花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