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昏暗的小仓房里。
还未到午时,绿竹草草吃了几口奴仆送来的残羹冷炙,便躺在床上。她从一个陈旧的大书包里,掏出几本发黄的书卷,心不在焉地翻阅着。自从得知少爷回来的消息,她惊喜若狂。少爷只是失踪了,只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已。
在这个世界上,她和少爷一样,常府是唯一的家。老员外和夫人逃离时,要求绿竹和他们一起走。可绿竹心里有个与众不同的念头:“都走了,万一少爷回来怎么办?”她不敢想象,少爷见到常府大院人走府空的样子,会是什么心情?她毅然决然地决定自己留下来等少爷,即使是少爷真的死了,也要等个确切的死亡证据。家丁仆人们见绿竹一个人坚持要留下来,也表示愿意陪常绿竹留下,一起为老爷看护常府。
潘三霸占常府那天,天上阴云密布,仆人们在淅沥沥的小雨中纷纷逃离常府,各自回到自己的故土,和家人团聚去了。绿竹背着少爷的书包,挎着一个小包袱,孤零零地站在常府大门口,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世界那么大,何处是我家?她情不自禁地又回到常府。
潘国舅和潘国丈从京城来,并没有带来多少丫鬟婆子。绿竹的出现,被国舅奶奶看中了,见十来岁的常绿竹模样清秀,乖巧伶俐,就安排她当了自己的丫鬟。
最初的几年,倒也平安。国舅爷潘三也不经常在二道河居住,每年大部分时间是在京城度过的。二道河里也只有大奶奶和几个仆人,其他家人仍然居住在京城里。绿竹在伺候大奶奶之余,就拿着斗天遗留下来的书包,读书写字。斗天曾经对她说:“你替我读书吧,你会了,就等于我会了。”这句话,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心里,她知道,少爷和自己就如同一个人一样。
厄运是从绿竹十五、六岁开始的。潘三在苍岭县,物色了好几个姨太太,大奶奶心中的怨气无处发泄,就把绿竹当成了出气筒,绿竹经常在黑夜里偷偷流泪。此时,绿竹又出落成一个美艳惊人的少女了。潘三经常色眯眯地注视她,使大奶奶和其她的姨太太把绿竹看成了眼中钉,开始变着法地折磨她。
潘三逼迫她做他的小姨太,她曾经寻死过,也出逃过。潘三见她如此坚贞刚烈,就暂时打消了念头。但她知道,潘三是不会放过她的。
这次出逃又被抓回,使她有些沮丧。这难道是命运不该我和少爷见面吗?他忽然替斗天担心起来,少爷是个办事鲁莽的人,他如果冒然来府里找我,这不正中潘三的下怀。如果少爷被抓送到朝廷那里,可就难以活命了。她越想越害怕,心想:还是想办法让蛤蟆和驴子通知少爷,逃得越远越好,我知道他活着就自足了。
门外传来一阵噪杂声,她立刻紧张起来。他最担心的是此时潘三闯进来,她惊慌无助地望着屋门。
门开了,一个年轻侍卫闪进来,顺手把门关上,对外边的人道:“你们在外边候着。”
他转过身来,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绿竹,一言不发。
斗天望着眼前的人,傻傻地愣住了。这是绿竹吗?眼前这个身材苗条,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跟十年前的黄毛小丫头怎么也对不上号,只是那略带忧郁的眼神有几分相似。
绿竹一眼就看出是少爷了,惊奇地张大嘴巴,“少·····”
她忽然止住,暗想:十年了,少爷应该是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怎么眼前的这个人,仍然是十年前的少爷模样呀······她又开始紧张起来。
斗天见绿竹害怕的样子,微笑道:“绿竹妹妹,你终于女大十八变了,变得让我不敢认你了。”
绿竹望着少爷那憨憨的神态,从床上跳下来,来不及穿鞋,光着脚丫扑倒斗天怀里,喜极而泣。
斗天抚摸着绿的长发,泪眼模糊,“妹妹,不哭,都成大姑娘了,再这么爱哭,人家会笑话咱的。”他把她抱起来,放到床边,用手拍拍她脚掌上沾的土,给她把鞋穿好。
绿竹擦拭一下眼泪,肃然道:“少爷,你好糊涂,怎么还敢自投罗网。”
斗天哈哈笑道:“常绿竹妹妹,这是咱们的家呀,怎么能叫罗网呢。既然我回来了,潘三这个脏猪就该死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不只是潘三,包括萧道然这个畜生,我早晚也得让他死得好看,别看他现在是皇帝。”
绿竹惊奇地看着斗天,“少爷,你终于长大了。像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了。”她拿起自己的毛巾,为斗天擦擦脸上那一道一道的汗渍,“你是不是从来就不洗脸?”
“是啊,从来就没洗过脸,等着你来给我洗呢。”他拿起书包背在自己身上,“绿竹妹妹,赶快收拾一下,你暂时到外边躲避一时,待我略施小计,把咱们家收拾好了,再把你接回来住。回头我再给你讲好听的故事。我在外这些日子,可长出息了,你听了后,肯定得夸我。”
绿竹坐进大轿,四个小厮齐呼道:“绿竹姐姐请坐好,起轿喽!”
绿竹听了,掀开大红轿帘,莫名其妙地看着斗天。
斗天坏坏地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他凑近绿的耳朵,指着前边那个威武的侍卫,道:“你看,那是咱们村的二愣子,你就先到二愣哥家,和春妮嫂子住段日子。”
······
下午,国舅爷府。虽然已是初秋,但夏日的酷暑仍未退去。劳役们迎着烈日,汗流浃背地干着活儿,斗天临时担任监工。他走到王鲲鹏身边,小声问道:“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小太岁,放心吧,保证以假乱真,能够吓死他们。”王鲲鹏得意道。
斗天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这府里好像缺少个管家?监工这活儿应该是管家干的。”
王鲲鹏把斗天拉到没人的地方,“原来的那个个管家,因为总和九姨太眉来眼去,被潘三发现了。潘三亲自动手,把他变成了太监,打发回老家了。后来,潘三就不找管家了,九姨太就担起了管家这个角色。管家走了,九姨太变得凶巴巴的,把所有对潘三的怨气都撒在我们劳役身上了。”
“唔,这么说来,咱们把九姨太活埋了,也是不算过分了。记住,头收工前,按我的指示行事。”斗天道。
张轩峰凑过来,“小太岁,你的略施小计,能不能给我们透露一、二?”
斗天神秘地笑笑,“那可不行,事先透露了,就没意思了,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斗天搬把椅子,坐在梧桐树下,看着王鲲鹏和张轩峰累得跟孙子似的,心里怪心疼的,于是大声道:“你俩别干活儿了,搬张桌子过来,砌壶茶,陪我下盘棋。”
众劳役听了,都用羡慕加嫉妒的眼光,看着鲲鹏和轩峰。
轩峰低声道:“瓢虫少爷,我又感受到了常府的气息。”
斗天趾高气扬地道:“从今以后,这里又是常府大院了。”
梧桐树像听出了主人的说话声,枝叶摇曳生姿,大院里迎来凉爽的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