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多格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和索德尔人正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而在他们身后的,便是难倒一众人等的流年水。
多格惊得目瞪口呆,因为他注意到,索德尔人依旧是原先那副年轻又傲慢的面孔,衣袍下摆甚至没有沾上一星半点的河水。
“可是,这……这……这怎么可能!那可是江枫尊者化作的流年水啊!我们怎么可能会毫发无损?听说之前渡河的人都差点衰老致死。”多格嚷道。
“哈哈,你果然被唬住了,和那群自以为是的贵公子一样。难道你就没有任何怀疑吗?姑且不论主办方是如何找到的,如果这真是从赫枫江取来的流年水,那么要用什么容器装载呢?恐怕连这片河岸都会崩溃吧。”
“可是,听那位郑公子说,真的有人在河中急剧衰老。”
“那是因为他们深居豪宅大院,见识浅薄!何来赫枫江?何来流年水?不过是他们浅陋无知却又自视甚高,主观臆断出来的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其实,这里连一滴水都没有,只是这片区域被提前设置了幻尘术,使人产生了这是流年水的幻觉。”
“幻觉也能伤人吗?”
“那是当然,我自己就专精幻术。你不懂魔法,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奥秘。你知道魔法是怎么来的吗?”
意料之中,多格摇摇头。
索德尔人在绵软的草地上躺下,双手枕着脑袋,并示意多格也躺下。
“其实,现在我们所称呼的神,也就是斯凯尔领导的众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换句话说,他们只是一群伪神。虔诚的密斯特人称他们为‘渎神者’,因为他们篡夺了神位,玷污了纯净而不可侵犯的神名。”
“既然斯凯尔并不神,密斯特人为什么不去讨伐斯凯尔呢?据我所知,密斯特人掌握着一种神秘的强大力量。”
多格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对索德尔人这些与萨克学院传授的知识截然不同的言论兴趣盎然。他非常享受这种无需挂念考试与作业的、纯粹的历史文化交流,并且想着在未来某一天可以讲给佩皮斯听,尽管他与佩皮斯重逢的希望相当渺茫。
“小狗狗懂的不少嘛。你说的没错,却也不完全对。一方面,密斯特人极其敬重神明,不敢贸然在神的居所引发战争;另一方面,没有人知道斯凯尔他们来自何方,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还有多少隐藏的实力。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绝不可能是神明的后裔,因为他们也需要借助外物才能够施展魔法。只有真正拥有神明血脉的人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魔法。”
“那么,魔法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呢?它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魔法在本质上就是对自然法则的修改。在上古时代,众神是世界的主宰,他们创造了自然法则,并且依照自己的意愿任意修改法则。而人,只能遵循众神制定的法则,卑微而有序地生活。但是,就在某一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至高无上的神明竟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尽皆陨落。这是上古时代的最后一天。那一天,人们看到无数的斑斓流星在空中划过,各色光束像世间最盛大的焰火表演,使寂静的黑夜亮如白昼。随后,神的身躯逐渐崩解,不留痕迹地消散在他们创造的土地上;而无尽的神意则涣散开,充斥在世界上的每一个空间。后来,人们发现,只要借助法器和咒语,便可以使特定的神意为自己所用,从而达到修改法则的效果,他们将之命名为魔法。这就是魔法的来源。”
多格学着索德尔人,把右腿搭在左腿上,嘴里叼起一根细长的草茎猛吸,但又很快吐掉,不住地干咳,脸上也失了血色,仿佛吃进了一捧陈年烟灰。
见状,索德尔人哈哈大笑,说道:
“你以为这草是任何人都可以嚼吗?它唤作萋烟草,是在凋零神意中产生的变异品种,可以散发出浓郁的烟气。对于高级魔法师,这种烟气是一种享受,甚至有人嗜草成瘾;对于你这种凡夫俗子嘛,吸食萋烟草无异于吸食大量油烟。所以说,神意与魔法无处不在,深刻影响着我们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为发明魔法的人树碑立传呢?”
“千百年前,一个农夫在耕地时发现了失落人间的神器。这个可怜的家伙甚至还没有弄清楚神器的作用,就被国王的卫兵杀人取物了。为了维护国王的公信力,此事没有被大肆宣扬,只是在市井间慢慢传开,自然不可能树碑立传。”
多格突然想起自己衣内的夜镜,觉得自己和那个幸运而又倒霉的农夫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身怀异宝的普通人。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个觊觎夜镜的强者会在多格身上重演历史。想到这里,多格不禁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思忖着是否要用夜镜向索德尔人换取一些可以保护自己的道具,尽管夜镜是佩皮斯送的礼物。但是,以镜易物的念头随即打消。多格自认没有资格与索德尔人谈条件,要是他想要夜镜,大可以直接索要或抢夺。在多格看来,索德尔人可能就位列觊觎夜镜的强者之首。
像是对多格心理活动的回应,索德尔人说道:
“我对你的小玩意儿没兴趣。虽然是尊者遗物,但是对我毫无用处。不过,你最好小心一点,别太张扬了。毕竟,想要它的人数不胜数,而你又没有能力护住它。你甚至不能保护好自己。所以,你最好保持谦虚,为了你的小命,更是为了我的任务顺利进行。”
“那你的任务是什么呢?”多格说道。他觉得,自己或许在索德尔人的任务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这就与你无关了,小朋友。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同样的,我也会做好自己的本分。有一点你可以肯定,那就是我不会伤害你。”
“可是别人会伤害我啊!”多格急得嚷了起来,“你总要给我一些保命的小道具吧。”
索德尔人皱起眉头,开始沉思。他是在思考多格的要求是否合理呢,还是在斟酌给予他何种道具呢?
与此同时,多格也在思考自己的问题。与索德尔人的一番交谈使他受益匪浅,将他的视野开拓到前所未有的广度,同时也使他产生了许多疑问,诸如为什么幻尘术可以作用于实体、为什么索德尔人的施法不需要借助法器和咒语。
不久,索德尔人清亮的嗓音结束了两人各自的沉静思考。
“唔,确实有必要给你一些装备。不能弱得毫无用武之地,更不能强得让你为所欲为,你现在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思来想去,却是有三件物品符合我意。先看第一件。”
索德尔人轻唤一声“剑来”。原本已经不见踪影的那把长剑在他右手中逐渐浮现,由实反虚,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辉。多格这时才注意到,索德尔人的那把剑竟是木制的。未等多格询问,索德尔人朝近前方轻挥一剑,凭空划出一道裂痕,裂隙深处一片黑暗。只见他左臂探入裂缝,随后缓缓用力后拉,左臂肌肉紧绷,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引力在牵扯他的手臂。未几,他的手臂已完全退出,手中拿捏着一件灰绿色的斗篷。索德尔人的左手轻轻一甩,斗篷似离弦的箭,迅速飞向多格,在他身上自动搭好,大小刚好合身。
“这件斗篷是我们一族中最普通的行路斗篷。它可以让你跑得更快,在一定程度上,它还可以削弱你的疲劳感。不仅如此,这件斗篷还有降低你的存在感的功效。”
多格在周边跑了一圈,果然有一种步伐轻盈的感觉。斗篷在他身后凭风飘浮,好像一只因风而起的风筝。作为初次体验魔法奥秘的普通人,多格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与欣喜,在萋烟草地上自由地跑来跑去,若脱笼之鹄。对于索德尔一族,这种斗篷不过是低等的服装,更多的是起到装饰性作用。但是,对于多格,这件斗篷不只是使他跑得更快、更轻松,还使他跑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他从未涉足的、充满神奇魔力的世界。
看到他这副样子,索德尔人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苦涩。他经常接到与普通人相关的任务,已经见过无数像多格这样的普通人。在这些人之中,既有富甲一方的商人,也有流浪街头的乞丐;既有勇武过人的战士,也有怯不成行的孩子。但是无论何种身份,他们无不在真实的魔法面前惊讶感叹,尽管他们看到的可能只是最低级的点火魔法,或者仅仅是一件普通的斗篷。
“除了一人,”索德尔人回忆起那次刻骨铭心的任务经历,不禁黯然神伤,“唯有她,对我的魔法与剑术不以为意,甚至用纯粹的剑术把我压入下风;也唯有她,让我唯一一次任务失败,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