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屋子则是阴凉干爽,摆放的都是书格。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还有不少书脊簇新,写得名字却是失落古籍的书。严方任随手抽出一本,封面像是近几年的纸张,写着《古剑考》,还有署名“王乙”。严方任听说过这本书,是王乙大师寻找净化令魂红玺刀方法的那几年顺带写出来的一本书,世上应该只有在少林寺收着的孤本。他好奇地打开一看,墨迹也崭新,一笔一画剑拔弩张,气势汹汹,和传闻中王乙大师得道高僧的气质完全不符,倒是和第一间屋子里那“驳回”二字相似。从字迹外加封面平淡不带一丝尊敬的称呼来看,他大胆猜测,怕不是天地无一自己誊抄的副本。
他忍不住就倚着书格看了起来。书里除了古剑,还提及了一些珍稀铸剑材料。其中说道一种极北之地独有的金属矿,刚采出来是普通的灰色,但经过长时间高温锤锻后,会逐渐通透,变成翡翠色。用纯品制成的武器可削铁如泥,就算只普通铸铁里融入一点也可提高铁的品质,打造出来的刀剑更加锋利耐久,是极为凶悍的金属。严方任怎么看怎么像在说青玉剑的材质。
书里还推测了一番影断钢——天地无一所用的黑刀——的来历和特性。这部分字笔画有点抖,可能天地无一抄着抄着就乐了。严方任毫不在意地翻过。这种不找边际的猜测惊风阁内部已经烧了几打。
三奇青瞅他看得入迷,忍不住在他面前重重击掌:“嗳,醒醒醒醒。”
严方任残存的教养让他把书放回了原位,而不是揣进自己怀里。
第五间屋子散落着一地的玩具,地上还平平整整压着一张纸。三奇青上前拾起,“啊”了一声,木然地放回原地。严方任上前捡起一看,是一张工笔画,风格和第一间屋子瑞安澜的写生练习相近,不过笔触要略微成熟一些。细节不够翔实,但能明显看出画的是天地无一和瑞安澜。画中的天地无一微笑着盘腿坐在庭院的青石板上,身边斜斜地插着黑刀,一手支着下颔骨,一手在半空中拿着什么玩具逗瑞安澜。瑞安澜用一模一样的坐姿盘在天地无一身前,非常给面子的伸手去够玩具。空白处写着“给阿爸”,落款日期是两年前。
纸张保存十分完好,但是侧面磨得有点发毛,能看出来是用心呵护并经常拿起来看得。严方任没有“啊”一声,但也木然地蹲下身,仔仔细细把画分毫不差地放回原处,其他东西看都不看,转身,迈出屋门。
三奇青早在外面等着他。这几个屋子展现出来的天地无一对他原本树立起来的形象冲击略大。本来严方任还怀疑瑞安澜是否真是天地无一的女儿,毕竟瑞安澜在南阳城被直接扔下,天地无一也实在是不像会有子女的人。但这些用心程度,很难说不是宠溺。
至少,严方任活了十六七载,也没见过这样不把钱当钱地全砸孩子身上的。印乐知不喜幼儿,水无心和沐瞿空事务繁忙均膝下无子女。本以为江湖首座们就都这样孤独终老,不料反而是最不可能的天地无一,过去十几年安安静静的简直像要隐退,结果是耗费大量资源养了个女儿。这还只是天地无一的一处居所,指不定其它居所比这还要夸张。
三奇青指指第六间屋子,道:“后面还有好多房间,还看吗?”
严方任侧头看着三奇青,声音细腻得像春雨:“好啊。”
不看还好,这一眼把三奇青吓了一跳。严方任的眼眸本来是像一块蒙满灰尘和划痕的琥珀,现在他的眼里似有水波荡漾,凝神抬眸看向三奇青时,盈盈的眼里反射着几点柔光,配上他较宽的眼皮和微微上挑的外眼角,有了一丝泫然欲泣的魅惑。
三奇青慌的手舞足蹈,急道:“咱不酸他们啊!不眼红不眼红,不哭不哭。”
严方任莫名其妙:“???”
薛琳琳也:“???”
严方任推开第六扇房门,门转动时卷起的微风带着一张纸直扑他面门。他两指尖捏住,放到眼前。
纸的正面写着两个狂放的字:“小心。”
严方任把纸反过来,背面同样的字迹写着:“久留必死。亦炎苏。”
他手抖了一下。这一路上都没有任何机关,他们不知不觉就放松了警惕,而这张纸片把他们拉回了现实。
他们闯入的是天地无一的地盘。
身边的薛琳琳已经无声无息地倒地,被严方任一把接住。
严方任心念一转,道:“不好!”
三奇青没看到纸,但已觉察出来情况,立刻就往来路奔去。严方任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了,抱起薛琳琳,随着三奇青而去。
他们想顺着来的水晶道离开,结果刚到森林的半途,三奇青一个急刹,回身拉着严方任又往深处跑。
水晶道口裂痕打开后一直无法合拢,森林最外层炎热湿润的空气和外界中原的春寒料峭互相碰撞,导致山体内部温度不断降低。种植的南疆植物被气温变化一激,开始大量死亡,又在水晶罩顶等构成的独特内部环境中迅速腐烂,散发出大片剧毒瘴气。
而瘴气一直在往山体深处飘逸。刚才三奇青走到半途,看到江南植物已经被熏得枯黄发黑,死的彻底。他盘算着人沾上瘴气也至少得脱层皮,才慌忙拉着严方任两人撤离。
但这样往里跑也只是一时之计。找不到第二个出口的话,搞不好他们都要被瘴气毒死在山里。
先跑再说,也没别的办法。
“能不能从上面出去啊!”三奇青喊道。他们发现另一侧就是各种房屋,最后一排房屋紧紧挨着山壁。三奇青抽出乙剑,用力劈了一下,发现山壁还挺厚的,至少一剑劈不穿。而且几乎都是石块,真要打出个洞还是要费不少力气。随着外界空气的灌入,瘴气弥漫的速度似乎还在加快,浓度却丝毫没有降低。砍山壁的话,时间也太难以预测了。
上面的水晶也非常厚重,不过至少比山壁的情况要简单。严方任把薛琳琳往三奇青那里一放:“我上去看看。”
他屏气凝神,调动内息,足尖一点,沿着山壁攀缘而上,然后整个人像壁虎一样贴在水晶表面,身体和地面几乎平行。待他稳住身形,他小心拔出青玉剑,往水晶上轻轻划了一道。
金属和水晶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而水晶上只是多了一丝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