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寅时,皇宫奉天门前,文管站左侧双手执笏,武官排右侧昂首挺胸,皇上身边的大红人-钦天监的魏公公领着几个小宦官将官员们的言行举止记录下来。
历来文武上朝只能穿玄色官服,少有例外,不过当今皇上也不是什么讲究人,一身深青的丞相蜀青列于文官最右第一位,再左依次是兵部尚书-韩子高,枢密院院长-樊孝谦,太学院-白太师,从工部尚书新晋太尉的张于忠,最左就是政使司-燕青,燕青后站着今早打了好多个哈欠的蒋公琰,先前来的路上,这位新秀党的领头人就已向前任蒋公琰诉苦道:“你若是再不回来,我就该被调去商州做知州了。”此时白袍公子微皱剑眉,望向蜀青苍老的背影,这位老人就如此心急么?
武官带头为赫赫有名的四兽将,大皇子-龙将李晓生,凤将黄英明,虎将张姚,玄武安毅弘至今仍在蜀州,据说夜袭藏青山吃了败仗,立下军令状不灭山贼誓不回京,此时顶替空位的是十大武将最末-许血。
黄英明对张姚轻声道:“身后的老兄弟今日很亢奋啊。”
张姚轻轻点头,脸上尽是年轻时被风沙刮伤的痕迹。
唐国盛朝,古人言“鸡既鸣矣,朝既盈矣”说的莫过于此。
先皇李莫愁曾定下规矩三日一朝,文武百官五更至午门下集结,去金水桥前列队,再到奉天门拜天子,最后才是入乾坤殿议事,但当今皇上李昭渊嫌如此太过麻烦,重新规定,五品以上三品以下十日一朝,三品以上五日一朝,大臣们多是觉得荒唐,赞成的言论也不少,毕竟不是谁都禁得住三更起夜,空腹上朝至傍午的折腾。
此时五品以上的官员正迅速登上奉天门的石阶,他们脚下噔噔作响的,是大唐的半壁江山。
恢宏排仗的乾坤殿内部有金柱、金梁、金龙彩画、黄金琉璃简瓦顶,相得益彰,整座金殿凝重肃穆,巍峨庄严。
此刻正是珠联璧合之时,李昭渊贵为九五之尊,面南背北而坐,龙椅右边两尺处卧着一座大床,美人在珠帘内,从床上坐起来伸懒腰,打个哈切,笑吟吟道:“君粥该穿龙袍啦。”
“诶,已经起来了么。”她痴痴望向龙椅上的李昭渊,李昭渊字君粥。
大唐的主人轻轻念叨几句话。
美人浅嗯,穿上绣五爪金龙的华裳,披帛戴冠,一脸惺忪,眯着眼面朝逐渐展开的九扇金漆大门。
李昭渊望向踏着朝晖涌来的文武百官,微微煦笑,和气至极。
“好一幅百鸟朝凤。”
韩子高体态修长,年轻时容貌极似美人,本是先皇微服私访时在临安西湖边寻见的美男子,后来与他相邀同行数旬,深感此人腹中尽是文韬武略。
在二人行至大理寺时,生性多疑的李莫愁竟主动摘下皮面,招贤纳才,向他问道:“可否跟随我?”
那时年轻气盛的韩子高也不惊不乍,只是笑答:“我说不可,皇上会不会把我绑回去?”
这位贤才如今正站在庙堂中央,提议让各州自行招兵,以解四海叛乱。
李昭渊还未直言,美人已脱口厉声道:“不行!”
蜀青冷言道:“小者除,以彰显大唐军力,做大者招安,诛杀胡乱要官者,以慑万邦。”
尚书令张于忠暗自点头,颇为赞同。
燕青轻轻咳嗽一声,蒋公琰从众臣中踏出,拱手道:“臣以为此事宜疏不宜堵,还请体察民情,散财救灾,多用新贤取代贪腐老臣,以安抚民怨。”
“臣附议。”燕青仰视李昭渊,不卑不亢,又朝向那美人,神情玩味。
枢密院院长,同时也是沈庆文的顶头上司-樊孝谦,不惑之年的樊院长与白太师相视一眼,齐口附议,身后头见风使舵的老狐狸们躁动起来,褒贬之声不绝入耳。
朝歌城知府苏子瞻在乾坤殿门槛处与礼部尚书刘胜窃窃私语道:“这些老家伙哪是怕前头那几个?纯粹是怕枪打出头鸟罢了。”
朝歌城知府的官帽自然不是地方城官可以媲美,如今却只不过与这位礼部尚书一同落到在官场守门的地步。
这位老尚书曾直言皇后祸乱朝纲,那时还未待李昭渊斥骂,翰林学士的家仆们便轰然而上,各自抬着自家主子的棺材,同时大皇子李晓生守在乾坤殿外围以禁卫军拦截御林军,奉天门的石阶不断有老者火急火燎得往上敢,而五品以上但凡有点志向的官员都不肯放过那次表立场的机会,据出宫的年迈宫女们说,那时的聒噪声几乎淹没整个皇宫。
那次正是丞相蜀青,都察院御史蒋南山,礼部尚书刘胜三人带头,顶着皇威冒死进谏,逼迫李昭渊降罪皇后赵书怀,可惜……被这位君主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除蜀青,蒋南山两位心腹以外,其余作怪者统统降职贬谪,乃至是礼部尚书也被赶到乾坤殿门边,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否则哪轮得到新秀党的新人在庙堂后来居上?
美人雅言道:“蒋大人说得在理,不过韩子高的话也未必不能实施,不过……”
李昭渊终于开口,肃穆道:“不过你的小算盘朕清楚得很,韩子高,让地方各立门户的蠢事老子不干!”
“老子……”蜀青微怒道,深青色的儒衣被老人的老手抓出一道口子。
“君臣父子,老子有说错什么?”
“皇上圣明!”如今还能站在乾坤殿上的官员早已改掉先皇当政时喋喋不休的习惯,却未必没有各自为营,心怀鬼胎。
蒋公琰补充道:“皇上可派六扇门前往各州监管,至于该依谁,还请皇上自行斟酌。”
赵书怀淡然道:“依蒋大人的。”
李昭渊望向蒋公琰,顿时没了火气,慵懒的打个哈欠,接着谈道:“赵执信在西州传来密信,上头写着秦止戈要求朕再调五万人马前去支援,爱卿们如何认为?”
“秦将军骁勇善战,已非寻常将领,切不可再让其做大!”
“但也不能不给……”
燕青随后伸出食指,补充道:“一万即可。”
“我朝已封他秦止戈为王,怎可让其再得寸进尺,依臣看,一兵一卒也不能让!”中书侍郎方律鸿走出众臣排仗,怒喝道。
群臣们的脊梁骨忽然挺了起来,皇后不能骂,他秦止戈还不能骂么?
又是两边站队,群臣们各有评说,以蜀青为首的蜀党称绝不可打压秦家,但嘉赏应归皇上亲定,而吕家出身的黄英明自然力挺秦家,至于同为武人的李晓生与张姚只觉得应尊敬那位守城攻国一肩挑的前辈,但二人位置实在尴尬,不便多言。
本打算废除限书制的蒋公琰见此火深火热的舌枪对仗,星目黯淡,不肯再奏。
退朝时已是午夜,奉天门下,蒋公琰对白太师摇头叹道:“皇上想杀鸡给猴看,只怕猴不但不怕,还拍手叫好。”此话自然是指午时那场争论中,赵书怀命令六扇门抽查几位老骨干的身底。
白太师拂过胡须,洒脱道:“只好下个十日再陪你跟他讲道理喽,走,去我府上下棋,边吃边聊。”
“棋力不堪,晚辈告退了。”剑眉公子拱手恭敬道,锦袖一甩,悠哉而去。
夕阳暮歌,燕青独立午门中央,青衣书生遥望巍峨的乾坤殿,暗忖道:三百年不倒的它还能再屹立几个春秋?哦,这得看赵书怀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