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姐姐去世了,姐夫在伤心之余再娶了,我没有再留在那个家的理由,便想带着你,我认为最重要的人离开这里。”周晨边幽幽地叙说着边看向她,眼底却不再有波澜了。林惜雨躲开他的目光,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捏紧拳头想要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惜你没来,我等到心灰意冷,那时我真的很绝望,我将当年为你买的那张去香港的船票一直留着,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对你的恨,呵,我很小气吧?”周晨的脸上现出了自嘲。
林惜雨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借以减轻心底的疼痛。
“在船上我认识了一个和我同样无依无靠的女子,她说她要去寻亲,于是我们便自然而然地同行了。到了香港,她才得知自己多年寻找的亲人已故,很是伤心,那时我已经赚够了去美国的钱,而她苦苦哀求我带她一起走。”周晨用手有意无意地划拨着脚边的草,语气很平静。
“我们相敬如宾,因为我当时心里根本放不下你,只想着有一天能够风风光光地回去,然后在你面前狠狠地嘲弄你,借以报复你当年的狠心。在美国的那段日子过得很苦,我开始的时候靠着每天重温对你刻骨的恨活着,一点都不快乐,只是拼命地赚钱赚钱。她默默地陪在我身边,我们像兄妹一样相依为命。我知道她对我的感觉,可是我却无法回应她。”
“后来,我们在一次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遭遇了抢匪,她为了保护我,生生地挨了一发子弹。”
周晨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眼神沉郁冷静,“这大概就是命运吧。”
“我在她病房里守了三天三夜,那时我终于明白自己错过了一个好女孩,我不知道如果她真的走了,我还有没有勇气再活在这个世界上。还好,老天怜悯我,没有将她从我身边带走,她醒来后,心疼地看着我憔悴不堪的脸,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我曾发誓不会让你难过的。’后来,我花了三年的时间让自己彻底忘记你,又花了三年的时间重新爱上她,那是一份不再有你的影子的单纯的爱,我把它郑重地献给了她。”
林惜雨神色很痛苦,她听到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脑海里闪现着的画面,全都无关于她。
周晨说:“惜雨,那东西确实变了。”
林惜雨只觉天旋地转,她无力地靠着墙,头向上仰着,防止泪水滑落下来。
周晨拿出一张东西递给她,她认出是当年的船票,周晨淡淡地说道:“这本是属于你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了,你想怎么处理都行,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于我不再有任何意义了。”
林惜雨看着周晨缓缓站了起来,背对着她,看不清楚表情,许久,他说道:“惜雨,我很狠心是吗?我甚至都不问你当年没有如约而至的原因,就这样把你判了死刑。”
心好痛,好痛,窒息一般地痛。林惜雨的唇已咬得出了血,她却丝毫不察觉。
“不,你是对的。”
“是吗?”轻轻的一声叹息,“那再见吧。”说完周晨头也不回地走了,像他来时一样,缓缓的,轻轻的,就这样走出了林惜雨的世界。
再见,还是再也不见呢?
一阵微风吹过,轻柔地拂过林惜雨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的脸。
蒙嘉瑞倚在门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周晨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收进行李箱里。
“一定要这么快走吗?”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事情办完了就该走了,而且美国那边还有人在等着我回去呢。”说这话的时候周晨眼底闪过一丝幸福的笑意。
“你上次一走就是七年,这次打算多少年?”蒙嘉瑞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他放在地上的行李箱,有些不满。
周晨笑了笑,调戏一般地说道:“怎么?小瑞瑞舍不得人家吗?”
蒙嘉瑞一阵恶寒,用力丢给他一个“滚”字。
周晨“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突然慢慢严肃了下来,房间里的气氛也变得沉重了。
“嘉瑞,如果可以,试着接受她吧。”
蒙嘉瑞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周晨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也经历了失去与得到,在那个过程里独自承受的痛苦,这一辈子都害怕再回想起来。姐夫失去了姐姐,在那种万念俱灰的时候,有一个人陪着他,安慰他,支持他,帮他走出阴影,这样实在不容易。”
蒙嘉瑞看着桌上妈妈和舅舅的合照,冷冷地说道;“我恨他那么快就忘记了妈妈,我恨那个女人这么快就占据了他的心。”
“你没爱过,你还不懂?”
“谁说我没爱过?”蒙嘉瑞立刻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如果那不是爱,如果对她的那些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周晨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叹息般地说道:“那你应该知道,一个人想要占据另一个人的位置有多么难。”
蒙嘉瑞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脑海里清晰地盘旋着顾盼儿的每一个表情。
“我不认为姐夫忘记了姐姐,这个家里的一切一切都是姐姐在时的模样,到处都有姐姐的影子,就是最好的证明。而那个女人要有多么宽大的一颗心才能完全包容这一切啊。”
蒙嘉瑞低着头沉默着,似乎在咀嚼他那一番话,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谁也无法读出他此刻的心情。
柳燕慢慢转过身,眼泪瞬间决堤了。那是一种被理解被包容后的喜悦与感动,柳燕想之前所做的一切真的值了。她端着水果又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周晨在上飞机前说下次再回来的时候蒙嘉瑞就有舅妈了,那时他的笑容很绚烂,很耀眼。蒙嘉瑞又想到了顾盼儿,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林惜雨躺在床上嘴唇苍白,脸颊因为持续的高烧而变得通红,紧拧着眉默默忍耐着痛苦。如今的她感觉就像是躺在半空中,身体轻飘飘的,想落又落不下来。
顾盼儿在她身边焦急地打转,不时更换敷在她滚烫额头上的毛巾,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身上的冷汗。
林惜云早上去林惜雨的厂里请假,想要和厂长说明林惜雨连续几天不上班的原因,并求他谅解,却被无情的老板以三天不上班就辞退为由给撵了出来。垂头丧气的林惜云只好决定先将这件事情暂时瞒着她了。
林惜雨不停地在梦中痛苦呢喃着:“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流出的眼泪很快被身体的高温给蒸发掉了。
那天林惜雨一直到很晚才回来,整个人都像失了魂一般,没了生气,第二天就病倒了,连续发着高烧,一病不起。林惜云请了附近诊所的医生开了几服药,却完全没有好转,想要带她去正规的医院,却被她拦了下来,硬说自己休息休息就没事了。开始的时候林惜雨还意识清醒,到了第三天晚上,林惜雨已经开始有些神志不清了,不时地说着胡话。林惜云和顾盼儿才彻底慌了神,找来诊所的医生,却被拒之门外,让她赶紧带林惜雨去正规的医院。
正在母女俩不知所措的时候,林惜云突然想到了柳燕,柳燕不就是个医生吗?此时她也顾不上不想和柳燕扯上太多关系这样的事了,连夜差遣顾盼儿去找她。
顾盼儿心里很害怕,她害怕会失去林惜雨,她一边想着林惜雨的种种好,一边飞奔地穿过昏暗的巷子,向蒙嘉瑞家跑去。树立在两边的路灯向她扑过来,又很快被甩在了后面。顾盼儿气喘得很大,却丝毫不敢停歇。
敲开蒙嘉瑞家的门,当看到柳燕的那一刻,顾盼儿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扑进了她的怀里,再也抑制不住泪水,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柳阿姨,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小姨吧。”
蒙嘉瑞在睡梦中隐约听到了顾盼儿的声音,鞋子也顾不得穿就跑下楼来,一眼就看到了哭得快要断气的顾盼儿,心里狠狠地疼了一把。
柳燕二话不说便换上衣服和顾盼儿火速赶往她家,在看到烧得稀里糊涂奄奄一息的林惜雨时,吓了一跳,立刻拨了医院的电话,然后考虑到救护车进不了这么小的巷子,就和林惜云一起将她扶到了巷子外面去等救护车。
顾盼儿被林惜云留下来看家,说大半夜的不准她出来。顾盼儿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不放心,却也不敢忤逆妈妈的话,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添乱,只能含泪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了,才恋恋不舍地转身进屋把门关上。
突然,门口响起了不急不缓的敲门声,清晰地在沉寂的夜里回响着。顾盼儿全身一下子紧张地绷紧了,直直地盯着门,满眼的恐惧。
这么晚会是谁呢?坏人吗?他想要做什么?我又该怎么办?
顾盼儿拿起身旁的扫把,颤抖地对着门口。她不敢肯定如果真的是坏人冲进来她是不是真的有胆量给他一扫把。
“顾盼儿,你在吗?”蒙嘉瑞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顾盼儿丢了手中的扫把,近乎饥渴一般地扑向那个门,毫不犹豫地打开了。
蒙嘉瑞浑身包裹在黑夜里,开门的瞬间屋内橘黄的光线洒在他的脸上,线条柔和无比。眼里的焦急投射在顾盼儿身上,让她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抱住他。
那一夜是不眠夜,顾盼儿抱着膝盖,坐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而蒙嘉瑞始终陪在她的身边,在顾盼儿随时可以看到的地方坐着。顾盼儿觉得很安心,在自己最无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似乎身边总是站着一个蒙嘉瑞。从以前就一直是这个样子。顾盼儿忍不住回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