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离开坤宁宫后搬进了蒹雁轩,是离青檀宫最近的一处小筑,顾圳还将青檀宫那架琴移置蒹雁轩,只是锦瑟又将它送了回去,意思是这架琴的根和魂在青檀宫,没必要搬来蒹雁轩做一件平平常常的物什。顾圳整这么一出,宫里闲着无事只想着争夺宠爱、打压异己的后妃齐齐将注意力转到蒹雁轩,落在锦瑟头上,但锦瑟每日问安时都低调得让人寻不出错处,再加上顾圳除了册封她的第一回,就再没有召幸过她,渐渐地妃子们也就不再盯着锦瑟。
事实上,这是顾圳为了保护锦瑟而使用的“暗度陈仓”之计,他虽然会临幸其他妃子,但是他从不在别宫妃子那儿过夜,事毕之后就会离开,来到蒹雁轩。锦瑟往往已经睡下,偎着墙,给他留出半张床的空位,有时锦瑟醒着,两人就会像寻常夫妻一般说些闲言碎语,然后安寝。这一切,就算是和锦瑟极为亲近的朱蔻也是不知的。暮春之时,朱蔻已有了几月身孕,请安之后锦瑟都会陪着朱蔻回她的曦春阁,提防着有人在路途中做手脚。锦瑟还在朱蔻体内打入灵气,以备不时之需,比如说在朱蔻误食毒物后紧急闭锁她的筋脉,用灵气裹住毒素不让其发散。
顾圳生于夏月,举国欢庆帝王生辰时正逢难耐酷暑,为了锦瑟能够出席,顾圳特地将她的位份升上了贵人,与朱蔻、柳玉兮同级。饶是天气炎热,锦瑟也不似旁的嫔妃将自己往轻薄了打扮,更别说是穿上那些欲遮不遮的纱衣,她仅仅是穿了款式简单,看上去清清爽爽的青绿宫装。这让她在宴席行至一半时,对身体的燥热感不甚在意,只是告退出去吹吹夜风。在乾正殿外头,她遇上了早些时辰称病告退的丽贵人柳玉兮,后者非要拉着她叙叙旧。锦瑟知道其中有鬼,但她的手脚不知有些发软,在柳玉兮的拖拽下无力反抗。她不是傻子,猜得到怕是柳玉兮做了手脚。但只要她不被封灵,她就可以调动灵气驱散血液里的毒素,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了。
“云贵人,每日与人偷情的滋味如何?”柳玉兮脸上笑得明媚,凑近锦瑟的耳朵说道。锦瑟揣测柳玉兮大概是看到了有几次她和顾圳赌气,迫使顾圳翻窗入内的情景。她笑着说道:“比不得丽贵人得闲,日日有空将别宫的事情探个究竟。”
柳玉兮听出了锦瑟这是在暗讽她不得宠,回击道:“这宫里最清闲的地方怕就是云贵人的蒹雁轩了,挨着青檀宫,不知夜里睡觉可还安稳?”自从锦瑟几入青檀宫抚琴之后,青檀宫闹鬼的传闻甚嚣尘上,六宫都有所听闻。柳玉兮说到这儿,话锋又一转,“哦……我忘了,云贵人可不是一个人呢。”
两人拉拉扯扯走得远了,锦瑟也慢慢地恢复了气力,但她仍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柳玉兮领她去的地方是一处荒僻的宫殿,锦瑟闻到殿内甜腻的香,就差不多知道柳玉兮打的是什么算盘了。果不其然,屏风后出来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看上去醉醺醺的,朝锦瑟和柳玉兮扑来,柳玉兮面上的神情有些嫌恶,想要避到一边,却被锦瑟死死地拽住衣服,柳玉兮好不容易挣脱,忙走出去关上殿门。锦瑟踹开上前纠缠她的侍卫,看着手掌心躺着的一块点金橙彩纱布料,冷冷地笑了。
顾圳见锦瑟离席许久都没有归来,心中有些许担忧,适逢容贵嫔柳月华提出夜游御花园的主意,他也就顺着这个台阶同意了。柳月华在一路树枝上都悬了小巧的灯盏,蜂蝶扑飞,朦朦胧胧,瞅着煞是好看。柳月华一边和顾圳说笑,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他往先前设好局的宫殿引,顾圳喝得有些高了,也没探究这些。在宫殿门前,柳月华“咦”了一声,说道:“玉泉宫不是闲置已久,臣妾怎听到这宫中有些声音……”她推开门,却发现情况和她同柳玉兮计划好的有些不一样。锦瑟是在,但她身边却不见了那名侍卫。锦瑟蜷缩在屋角,抱着膝盖低低地啜泣着,眼圈红肿,衣裳凌乱,身上还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皇后最先回过神来,喊了一声“云贵人”,锦瑟抬起头,无助地看向她,眼神空洞,眼眶边泪珠还在不断滚落。顾圳按捺下自己欲要上前搂住锦瑟的冲动,开口的声音是众妃嫔想不到的温柔,“锦夕,发生什么了?”
锦瑟不言语,只是压抑地哭着,顾圳最后还是在众妃嫔惊愕的眼神中上前抱起锦瑟,锦瑟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就乖顺地窝在他的怀里,指了指殿内的屏风。顾圳示意太监将屏风移开,后首露出一具被砸伤了后背的男人的躯体。锦瑟才开口道:“丽贵人栽赃嫔妾与侍卫私通。”顾圳一愣,环视四周,从人群中找出柳玉兮的身影。柳玉兮冷哼一声,拒不认罪,“妹妹好生有趣,分明是自个儿耐不住寂寞寻了男人,又与我有何干系。”柳玉兮见锦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心下更是得劲儿,又嘲讽了几句,但却换来顾圳一声“闭嘴”和淬了寒冰似的冷眼。
锦瑟这时将手中被汗濡湿的布料递到顾圳手中,“嫔妾被丽贵人引到此处时觉得不对,就拽住了丽贵人,但嫔妾被丽贵人下了药,没有力气,只抠下一块布料,请皇上明查。”众嫔妃想着这云贵人倒真是敢说,能揪碎一块衣料,没的是哪门子力气,但顾圳只捕捉了几个关键词,让太监拦住柳玉兮,拿手中的布料一对——恰好合了她衣角一块缺损的地方。此刻顾圳的脸色就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厉声道:“丽贵人欺君罔上,污蔑后妃,德行有亏,即日起贬为庶人,囚禁九幽宫。”
柳玉兮霎时白了脸,柳月华在一旁也有些惊惶,暗自祈愿柳玉兮不要将她供出来。好在柳玉兮还没有蠢到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只是哭求顾圳开恩。顾圳自然不会动容,当下吩咐几个太监将柳玉兮从他身边拖离,然后抱着锦瑟离开了玉泉宫。
锦瑟揪着顾圳的衣领,哭声时断时续,顾圳看惯了锦瑟云淡风轻的模样,第一次见着她这样脆弱而无助的面目,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温声安抚她。顾圳抱着锦瑟回了蒹雁轩,吩咐宫女去沏茶,自己绞了帕子为锦瑟拭面,关怀备至的模样不像个九五之尊,就是寻常夫妻那般相处。锦瑟哭声渐歇,抽抽涕涕地说着话:“杞川,我害怕我……”
顾圳没有让锦瑟说下去,他用唇堵住了锦瑟的嘴,给了她一个极尽温柔缠绵的吻,“别怕,我在。”他现在正在朝堂上不动声色地瓦解柳家的力量,因此可以直接严处柳玉兮,只要还有柳月华这个柳家女撑门面,柳家一时也找不到理由发难。柳家的确没有发难,但太后就忍不住了,顾圳登基这么些年,她第一次看到他将一个女子如此放在心上,这让她不禁想起先帝的茗妃云若,顾圳曾为了云若次次杵逆她,而茗妃也不是个善茬,曾给柳太后下药流掉她的孩子,这笔账柳太后一直记得,但她千机算尽也没有料到顾圳会爱上云若。锦瑟的出现让她感到了一丝历史重演的可能性,同样姓云,同样清高无双的气质,看顾圳的模样也是极在意的,只是这次顾圳学乖了,要不是柳玉兮的设计,她还真发现不了这个看上去不争不抢,没什么存在感的云贵人。柳太后现在只是后悔,当初怎么就看走了眼,将这个狐媚子认成个规矩的,还发话让皇后给留了牌子。
接到柳太后召锦瑟去慈宁宫的命令,锦瑟并无惧意,想要完成云锦夕的愿望,她迟早要对上这位大权在握的太后,此番前去,也好先探探虚实。柳太后仔细打量着在自己面前跪着的锦瑟,愈看愈像云若,她甚至怀疑,是否是云若惨死之后借躯还魂才有了云锦夕。太后在高座上审视着锦瑟,也不叫锦瑟起身,就让她那样跪着,锦瑟沉得住气,用灵力包裹自己的膝盖,上身挺得笔直。太后手中的茶续了又续,最终才发话让锦瑟起身。锦瑟站在大殿中央,等待着柳太后的下文。
“哀家听说前两日云贵人和丽贵人起了冲突,皇上下旨贬了丽贵人,可有此事?”柳太后用“冲突”二字将柳玉兮陷害锦瑟的事情一笔带过,偏袒之意甚是明显。锦瑟不卑不亢地回话道:“如太后所察,丽贵人欺君罔上,贬为庶人。”
柳太后“哦”了一声,“哀家日日待在这慈宁宫种,疲于管顾后宫之事,云贵人可否与哀家说道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柳太后本以为锦瑟定难启齿说出那日的事,她就可以给锦瑟安个由头说是她欺瞒太后,然后借机发落锦瑟,但是锦瑟出乎她意料的坦然,将那日之事用简明扼要的语言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