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脖子后面逼过来的冷冷剑气,我的笑脸也彻底僵在了窗框间。
此时经过了一位丝毫没有意识到车厢内情况有多么复杂的男性无辜路人,甚至还过来跟我对视了一会儿,我只有皮笑肉不笑地将他送走后才幽幽开口:“国师大人是想让我就这个姿势回答你的问题吗?”
子且可能也是被我这种不怎么要命的语气惊到了,手抖了两抖,差点就要碰到我较嫩嫩的肌肤,然而他却半分拿开那把袖剑的意思都没有。
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凡人这么威胁!
不过我刚才攒出来的好心情是一点都没有淡,可能是因为扶桑真的对令我脾气暴躁的阴毒有克制性作用,我现在甚至觉得偶尔陪他们演一演、玩一玩……感觉也不错?
“国师大人啊……”我到底也是当了数十万年的编剧了,演起戏来自然也是不在话下,“我是什么人我像我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您是不信我吗?”
“你很可疑。”子且身为心法宗师直觉倒还真是挺准的,我现在的外表绝对是纯良无害,他居然还能有这么高的警惕性。
“那请问国师大人,我到底要怎么证明我自己到底是谁?”我将袖子里早就备好的证据全数抖了出来,什么昆仑山令牌,师父的手札,还有一只昆山凉玉发簪。
昆山凉玉,听着耳熟吗?之前宋拦送给夜微凉的那只镯子就是昆山凉玉打造的,而我这一只簪子是我刚修炼出鬼骨的时候上昆仑山凿玉给自己打的一支簪子——之所以是自己凿玉自己打,并不是因为心灵手巧的我瞧不上市面上卖的,仅仅是因为我并没有宋拦那富二代那么多的钱去买一支罢了。
袖剑被子且收了回去,我也迅速地护着脖子坐回原位。
听见那句语气犹疑的“最好如此”的时候我就知道,至少短时间内自己攒的这一身的戏没处去演了。于是我有些懊恼地趴在了窗框上,一时间有些没从戏里走出来。
突然,我面前灿烂的阳光被人给挡住了,我甚至都懒得抬头去看,他那双锃亮的深红色马靴,和他那狗腿的声音已经严重暴露了他的身份:“国师大人,果然有一位仙师在里面,不过仙师弹琴有好多人围着,人多口杂的我就没多问。”
“好,你跟我一道去吧。”子且这句话除了第一个字以外都是冲着我来的,我也欣然跟他一同去了——我想看看自称略懂音律的黎弥弹起琴来,这个“略”到众人围观的“略”究竟是略成一副是什么样子。
我不是没见过我给黎弥开的那间客房。
那是山海居里最贵的客房,它贵就贵在阳光充裕,布局极好。我最喜欢的是这间屋子里那扇有着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意境的屏风,那套阳台上布置的沉香木矮几和圆凳,还有南窗下盛放的雪白荼蘼。
柔软漂亮的荼蘼枝梢茂密,花繁香浓,在很多佛教著作中都有提及,它与曼珠沙华一样在人间都是分离的象征。有许多文人墨客即使自命忘情,在见到荼蘼的时候也都没有了那份无与伦比的超脱。听地藏王说过佛典中说它是天上开的花,见此花者,恶自去除,是一种天降的吉兆,所以它又名佛见笑。
可是这吉对于尘世中的人,却并非好事。都说花开荼蘼,虽不像花开开彼岸,花叶不相见这么悲惨,却也暗藏着末路之美。而就是因为寓意不好,荼靡彼岸,我们鬼界两大圣花在人间没谁敢养。
我不禁感叹这山海居的老板实在是个狠人!有眼光!
因为我以为人间对于荼蘼最欣赏人也不过是为她写上一句“以酒为名却谤他,冰为肌骨月为家”或者“不缘天气浑无准,要护荼蘼继牡丹”罢了,可今天却让我在这儿看见了开得这样好的荼蘼……
说到酒,我知道民间有一种流传已久的制作荼蘼酒的方法。
并不是直接拿荼蘼花瓣去炮制,而是先把一种叫做“木香”的香料研磨成细末,投入酒瓶中,然后将酒瓶加以密封。等到饮酒的时候,开瓶取酒,盛在杯中的酒液已经是芳香四溢,这时再在酒面上洒满荼蘼花瓣,酒香闻来正如荼蘼花香,几乎难以分辨二者的区别。
这酿酒方法是从很久之前一个叫“飞英会”的集会上诞生的。听说那时候浮着片片荼蘼花瓣的酒杯,成就了文人骚客的一场场欢会,等回鬼界的时候我要让阿极去翻出那方子,酿一坛出来等那丫头功成归来再开封。
“大人,就是他。”小焕和随我们上楼来的不知这一路上都躲在何处的国师府暗卫们,替我与子且从楼梯口到黎弥的客房间站得满满当当的人群中,开辟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空道,令我们一眼就能看到坐在窗边那正合我心的圆凳上只拿一个侧影对着我们起弦风雅的黎弥。
黎弥自然已经不是那个好看得有些雌雄莫辨的年轻神使,他现在的形象是一个看上去德高望重,仙风道骨的老头子。
一首纷披灿烂,戈矛纵横的广陵散叫他弹得更像是龙争虎斗,曲中暗含刀光剑影,令人闻之屏气敛息,闭上眼睛如至生死之境。
九重天上的一个奴下,也能有这种领悟,实在是令我鬼界自愧不如——若阎王那厮有黎弥一半的觉悟,我们鬼界恐怕要更壮大几分。
我们到门口的时候,那曲子就按照我和黎弥之前设计好的那样,以弦断为因被迫结束,周围如痴如醉的人也不得不从这段黎弥营造出的紧张刺激的氛围中被剥离出来,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紧接着穿着一身烟灰色道袍的黎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淡定地起身,似有似无地抚了一把那断掉的琴弦。那琴弦立即恢复了原样,我瞧瞧地看了看子且的脸色,心中暗喜我这翻安排简直天衣无缝。
而后我按照剧本,持着巫杖大步向前,无视周围人略显同情的目光,预备着进到里面去跟他搭话,然而走到门口却被一股强力的结界给弹飞了,正落在子且的脚下。
周围同情的目光更多了一些……
我却毫不在意地查看了一番我所谓的师父的琴,而后站起身重新走到门口,恭恭敬敬地朝里面的“仙师”拜了一拜道:
“晚辈昆仑山棠清黎长老座下三弟子阎迩孜,奉师尊之命拜见仙师。”
黎弥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跳,“阎儿子?谁啊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