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夜深人静。
K大的某间普通宿舍中,易安握着手柄一脸麻木,双眼疲惫地盯着屏幕。他略显凌乱的桌上,黑色的游戏机正发出微弱的风扇转动声,听起来令人神清气爽。
比起整天原地踏步的玩家本身,游戏进化的速度显然更加惊人。最初听到次世代这个词易安还在上高一,但现在连大学都读了三年多,想来竟是又一次轮回,恍若隔世。
“啊!”舍友们规律的喊声中偶尔也会混有杂音,惊恐中隐约带着兴奋那种,在深夜非常引人遐想。
这令人不安的声响通常以用方言说的几句不知所云的梦话为开场白,而后便马上转成惨叫与挣扎,强度之高令人瞠目结舌。接着便是持之以恒的循环往复,有时可能就那么延续一整晚。
从生理——不,哪怕是以病理生理学的角度来说,也很不正常。
易安从没做过梦,因此十分羡慕,曾经问过舍友那个世界都有什么。当事人回忆称他在和女友约会的途中被怪兽从凯旋门追到了西直门——幸亏最后成功逃掉,否则恐怕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怪兽只存在于梦里。
万幸中的不幸是,女友也一样。
舍友的这个梦隔三差五就要重复一次,更恐怖的是他居然每次都能成功逃生。也许是跑酷跑出了经验和乐趣,以至于到现在他甚至会出现对回到平平无奇的安宁现实感到些许不满的症状,电击治疗势在必行。
视角转回到唯一醒着的易安身上。
显示器里,独臂的忍者在剑圣的五连发火枪下大惊失色,不甘地被打崩架势,螺旋升天。
“要上了啊,只狼!”
回生!
“犹豫,就会败北!”
死!
随着易安机械而重复的不断操作,死字出现在屏幕上的频率越来越低,直到最终剑圣心满意足地倒下。
忍者将亦师亦友的对手重新送回黄泉,终于得以再次回到少主身边……
“这里存档就能一周目先通三个结局,真是白金神作,睡觉咯。”易安长出一口气,跑回佛像存档打算关电源,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开始犹豫明早要不要去上课。
啊,算了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无数个光年外。
远在人类观测极限,甚至是想象力极限都触及不到的空间内,帝国的旗舰终于成功将联邦的恒星要塞在炮火中归于虚无。
帝国旗舰的指挥室中,元帅策兰负手而立,面色沉静。如果有地球人在这里一定会惊讶于他在长相上和人类的相近,除了高出头顶的柔软肉瘤外和深紫色的皮肤外,纯种帝国人的其余特征完全符合灵长目的认亲标准。这种相似度得益于趋同进化,两个天差地别的文明都有着相似的母星,只不过其中一个先起步了许久。
“元帅,战争终于结束了。”一位将军看着不断爆发出炫目光芒的屏幕感慨,“从此帝国在宇宙中再也没有对手了。”
“对手永远是自己,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策兰皱眉,“突击队已经回来了吧,他们拿到‘真理之钥’了吗?”
虽然在绝大多数居民眼中,帝国之所以向联邦宣战是为了霸权,但作为少数几个知道真相的高层之一,策兰明白战争只是手段,而真正的目标另有他物。
那是超越者文明的遗产,是迈入更高维度、打开牢门的钥匙,是无数野心家梦寐以求的至宝——哪怕超越者们在一次失败的实验后已经失去尊严,成为了宇宙标准智商不足5,整天只会吃喝拉撒睡的低等种族。
“很遗憾,将军,突击队赶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联邦将钥匙传送到了随机坐标,可能范围遍布数千万个星系,我们只能慢慢寻找……。”将军不知道其中关键,只当那是某个贵重文物。
策兰面无表情,双手轻轻按在指挥桌上,低头沉默了十几秒后突然转身:“两道命令。”
“是!”将军和舰员们全部立正高喊。
“一,立刻将所有不担负国土防卫任务的部队进行整编,分散为小组,全力寻找钥匙!”策兰咬牙切齿地说,“二,对所有联邦内特有的种族投放基因武器,其他公民充为奴隶,派遣去边缘星系开荒!”
“……是。”将军咽了口唾沫。在战场上,元帅的命令就是皇帝的意志,哪怕多么不合理下属也要全力执行。
更何况,策兰本人还是皇帝的亲叔叔。
这是帝国和联邦长达数千年的战争中,第一次采取大灭绝政策,目的居然仅仅是迁怒。
地球。
显示器变成无信号的蓝色,易安淡然地放下手柄,左手抓过杯子和牙刷,右手去拔插排上的转换器。
而在他的眼睛无法触及之处,一道亮光正跨越着万千星辰直奔地球而来。沿途无数文明一边惊恐地报告着其中的高能量反应,一边缩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瑟瑟发抖。
联邦聪明的科学家们将钥匙用虫洞丢到了随机角落,又通过搭载的人工智能将其隐藏在了频繁的伽马射线暴里,躲过帝国密不透风的监控,终于顺利冲向了某颗有着生命反应的行星。
边缘星系火种稀少自有其道理,没有高级文明愿意扶持或者开发那些几百万年就可能归零一次的星球,帝国自然也不例外。
总之,一边是缓慢的触碰,一边是无限接近极限的速度,二者在时间上的某个点巧合地相遇了。
相遇地点,水牛插座,K大二食堂楼下小卖部售价30元,山寨产品。
“嚓。”易安拔掉插头,他很喜欢这种金属摩擦声,可是和往常不同的是,这次除了塑料的触感之外,还有一丝莫名的粘滞。
像是把手指伸进蜂蜜和淀粉的混合物中不断搅拌再拔出来,令人十分恶心。
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他惊恐地发现一道蓝色的光芒正连接着自己手上的插头和插座上的黑色孔洞,更糟糕的是身体也逐渐失去了控制,在不知不觉间,血管暴起,手指不听使唤地紧紧攥住了愈发闪亮的转换器。原本能随意收缩的肌肉此时突然和大脑断开了连接,像吃了藤椒找不到舌头一样放任自流。
易安惊恐不已,他听说过触电之后好像就是类似的反应,赶忙试图呼救,让舍友起床救命。也许几十年后他会因为找不到老婆而孤身一人死在屋子里,直到愤怒的邻居被臭味吸引过来——但至少不应该是现在!
只是那麻木感扩散的速度极快,还没等他张开嘴,整个身体就像是被电流击穿,随着全身的痉挛和呼吸、心率的暴增,狂躁的电信号肆意在神经中流淌,摧枯拉朽般地撕扯着易安的肉体和精神。而后者能做的只有维持残存的清醒,尽力不失去知觉。
如果睡着了我肯定会死!易安的脑中警报大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右手中的光芒渐渐消失,布满全身的能量融合进了每一个细胞,对躯体的掌控缓慢而坚定地再一次回到了易安手中。等待这一刻像是用了他十年时间,卧薪尝胆君子报仇受尽凌辱的那种十年,用痛苦程度比喻的话就是小拇指撞到桌角的百亿倍。
易安嘴角无力地留着口水,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躺成一个大字,勉强用胸壁维持呼吸,依旧不敢相信这趟居然活下来了。好一会之后,他才以脸和膝盖作为支撑爬起,又花了一个小时才得以使用手臂。
恢复运动能力后易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掀起衣服查看身体,结果发现并没有电击造成的伤口,内脏似乎也不会因为深呼吸和触摸而疼痛,定了定心神,这才再次靠近带给他濒死体验的地方。
“特么的,”易安怒不可遏,“这假货差点电死我!”
名字就很水的水牛插座上,小指示灯已然熄灭,不管易安怎么按都拒绝亮起。他只好从舍友的桌下借了个插排,一番鼓捣后长出一口气,虽然自己触电,但是游戏机和电脑主机似乎都还完好无损,仍旧生龙活虎。
触电是了不得的大事,但既然不幸存货,那悲惨的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易安还回插排,轻轻地去刷牙洗脸,准备睡觉,然而就在拧着毛巾的时候,他猛然惊觉不对。
自己的右手掌上,居然有一道恐怖的蓝色裂痕!
那道伤口很长,在掌侧面从示指的掌指关节斜行延伸至掌心,最诡异的是它的颜色,浓郁的蓝色仿佛有着生命,在伤口中不断流动,给人一种随时可能涌出的错觉。
易安揉眼,反复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里面。
奇怪的是摸起来并不疼痛,蓝色液体沾到手指后很快便被吸收,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也许是察觉到了存在的突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几秒钟就再没出现过的痕迹。
咂了咂嘴,易安丢下毛巾,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碰到的绝对不是“简单”的触电。
“这蓝色的东西……”他想了想,还是回宿舍拿了把水果刀,咬着牙刺破了手指。
万幸,流出的还是暗红色的血液,恢复速度……一如既往的慢,令人痛心。
易安把水果刀洗干净,擦掉指纹丢进垃圾桶,刷了牙之后回到床上,用混乱的脑子操作颤抖的手指,打开电量不足的手机,开始搜索和自己相似的情况,然后在一筹莫展中不知不觉失去了意识。
反正生活,总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