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山回坐到竹椅上,继续闭目养神。这柄即将出世的仙兵是他承诺的交换之物,这些日子他寸步不离,守护左右。他清楚这柄即将现世的仙兵对于天宝州,甚至这座昭明天下的意义。
兵家匠修讲究用最存粹的心思铸造最存粹的剑,这样的剑才能孕育出剑魂。存粹二字,说起容易,做到极难。兵家匠修便是在这存粹二字中砥砺道心,铸剑证道。
所铸之剑必须做到全力极致,容不得半点参假作假,否则便是自毁前途,自灭道心。因此,世人从不担心兵家匠修会在铸剑上耍花样。
有道是,匠痴铸剑剑痴舞,剑痴舞剑匠痴迷。
更所谓,十年磨一剑,今朝试锋芒。
兵家修士各有所长。兵家匠修铸得无敌剑,破开九重天。兵家战修在古战场“假鬼神以为助者”唤阴神阴兵助阵,行攻伐之术。
在昭明天下,兵家匠修本身就是实力强悍的代名词,非实力强悍者无法铸出绝世宝剑,因此极受山上山下修行之人尊崇,也注定这条修行证道之路艰辛重重。
萧远山自踏入牛斗镇之初,便晓得单凭那枚进入小镇的唯一凭证——玉牌,不足以让他们爷三寄居于此。这看似普通无奇的小镇处处暗藏玄机。准他爷三进入小镇之人,看重的是他身为兵家匠圣出神入化的铸剑神技。
要知道萧远山随随便便铸出一剑,便是世间争抢之宝物,特别是牛斗镇灵气充裕、气运旺盛、资源丰富,乃开炉铸剑的宝地。
七年来,曾有人开出天价求萧远山开炉铸剑,都被他一一回绝。这位黝黑寡言的兵家匠修在山上人看来脾气古怪,不重亲梳名利,只重心性德行,这一点与那兵家圣祖极为相似。
传言兵家圣祖年轻时痴迷铸剑,所铸之剑精湛无比。有一权贵豪门喜欢藏剑,多次持千金重宝求剑,圣祖因豪门族人平日为非作歹、肆意欺凌百姓,故多次拒绝。
豪门家主见求剑不得便开始明抢,圣祖逃出城外被豪门门客一路追赶,追至江畔尽头。此时前有江水阻隔,后有追兵追杀,危在旦夕之时被一乘船船夫相救,船夫将圣祖载到对岸,为圣祖生火做饭饱餐一顿。兵家圣祖被船夫舍命相救、真诚相待的举动所感动,辞行之时从腰间解下所铸宝剑——龙渊剑赠予船夫以示感谢。
船夫对圣祖说:“我搭救你只因你不畏权贵,气节高直,是日后百姓所能仰仗之人,不为图报。”说罢将此剑沉入江中,以示无贪恋之心。后来圣祖走上神坛,炼化了那大江之水,未想到那柄龙渊剑依旧矗立在河床上。
萧远山能有今天的旨造,既是心性使然又是与那大江渊源所在。
萧远山在小镇所铸之剑也不过七柄,在镇外均大放流光溢彩,横扫千军无可匹敌。这更让修行之人趋之若鹜,就连与此镇有些渊源境界颇高的兵家战修来此求剑,都被他一口回绝。兵家战修恨萧远山不念宗门情义又自觉浪费了那金贵玉牌,离开小镇后直接在兵家圣人处嚼舌根。兵家圣人仅是会心一笑便不予理睬,气的那战修直问候黝黑汉子祖宗十八代,至今怨气难消。
好在作为小镇圣人的明山水温和仁厚,并未从中作梗威逼利诱,否则带着两个孩子的萧远山日子还真不好过。萧远山与明山水到有些兮兮相惜的意味,可二人之间的言语极少。
我做我的打铁匠,你做你的教书匠。各自安好,彼此不扰。
或许这便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明山水虽说是三教圣祖公认坐镇牛斗镇掌控机关大阵的圣人,可外乡人进入小镇的决定权不在他这,小镇的局势也非他所能掌控。
明山水来小镇之前,是明礼书院的山长。
明礼书院,儒家学宫书院中极具盛名的书院,也是天宝州两大书院之首。“明礼”二字乃儒家至圣先师亲笔赐名,那两枚金子极具气运法则。
礼圣年轻之时曾在此讲“礼”,当时他还未被封圣。前来听讲者络绎不绝,论“礼”盛况被时人描绘为“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那此讲学后,“礼治”思想深深影响着世俗王朝,明礼书院不可撼动的地位就此形成。
后来礼圣到处游学,在昭明天下各大州的儒家书院讲学,无暇顾及书院诸事,他的三徒弟明山水便接任明礼书院山长之位。儒家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年纪轻轻的明山水便是那七十二贤者之一。
他从明礼书院山长位置来小镇坐镇,明面上说是一镇之圣,实际上不过空有圣人头衔罢了。明山水坐镇这一甲子,恪守成规,居中而行,尽量保持不偏不倚,却也难以应对小镇盘根错节的复杂局势。
他师父礼圣一次次跌落神坛,供奉的神像一次次被挪低位次,他在儒家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以至于儒家,甚至外界对他的态度也十分微妙。
这种处境的换在他人身上,或许早就用小镇圣人的行事便利作为交换筹码,左右逢源换得更大的山上利益。
明山水当然懂得此道,却不屑于此。他是明礼书院的山主,是儒家七十二贤,不饮盗泉,不行商贾之事。
那天,凤尾巷孤儿周末去小镇西门找看门人钱大宝取信件和玉牌之时,路上遇到一人,耽搁了时间以致被钱大宝臭骂。
那人便是明山水。
那天,明山水将一本儒家经典交到周末手上,满眼慈爱又带着不舍地说道:“过一阵,我会离开小镇,这本书送给你,要用心读。”
“先生为何要走?”
明山水没有回答。
“因为新的先生要来吗?”
“新的先生也会像您一样吗?”
“或许吧!”
周末满脸疑惑地看着略显疲惫的明山水,心中有些不舍。他低着头抿紧干燥苍白的嘴唇,又抬起头满眼清澈地说道:“我会用心读书,不会忘记先生的教诲。希望先生有空多回来看看。”
明山水轻轻地摸了摸周末的小脑瓜,舒心一笑说道:“你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周末眼睛刷地一亮,看着和善亲切的明山水,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明亮的眼睛转瞬暗了下来,低着头不做声响。
过了许久,周末鼓起勇气问道:“先生,小镇最近会有事情发生吗?”
明山水依旧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