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娟说到做到,从周三开始,她在1点前就早早地来到了“血液争化中心”的候透大厅。当然,她不是来找人聊天的,放置好饭盒,她就开始找余老师。如果余老师是上午班,她一般情况下,都在血透室里忙,好找。余老师总
是嫣然一笑:“好的,叫邢斌上床做好准备吧。”
于是,郑子娟会立即督促邢斌上床:“余老师马上就来,别耽误余老师下班。”
有时上午的病人做的时间迟,这张床还没重新铺好,郑子娟不等不叫,而是主动上前帮忙收被、叠被、铺床单。以保证余老师过来就能注射。
如果余老是下午班,郑子娟就在护士站等。余老师见到她望着自己,就知道她的意图,会意一笑,还没等郑子娟开口,就说:“我今天带班,你要多等等一下。”,别急啊。“
“我们不急,你先忙。”然后,郑子娟转身走近邢斌床边等待。
很多人都希望找余老师,给自己打针,可又放不下身子和脸面,反复去找余老师。看着余老师持续地给邢斌打针,仿佛成了邢斌的专职护士,都羡慕邢斌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前妻”。
有人见状,就想曲线救国,在余老师来给邢斌打针之前,找到邢斌:“邢大哥,麻烦你在余老师给你打过后,转告余老师,33床的小苏也要请她去打,好吗?”
邢斌笑笑:“不好吧,我已麻烦余老师延迟下班,怎么好意思再叫她给你打,我算老几?”
就这样,每逢一、三、五下午,郑子娟都是早早赶到,早早找到余老师。偌余老师不在,她就找王清莲、找张琼月、找黄艳,从而基本顺利度过西风烈烈的秋季三个月。
今天,腊月二十四,南方过小年。位于长江南岸的铜山人,当然也不例外。
此刻,无论政府机关,还是企事业单位,早已人影稀疏。也给员工放了假的郑子娟认为,今天的医院电梯,一定是空空荡荡的。不想,当她信步踏入市人民医院的门诊大厅时发现,里却仍然人满为患,甚至超过前几日。
这是怎么一回事?看电梯的大妈说,从昨天开始,不知怎么回事,人又突然多了出来。
我注意了一下,多是三五成群,多是发出浓重枞阳县、义安区、青**乡音,多是儿女陪着一位上了年龄的老人。年青人精神、时尚,一会说乡音一会说普通话。老年人则精神萎琐,步屣艰难,始终是厚重的乡音。稍一打听,原来年青人都是老人们回家过年的孩子。
当他们兴冲冲地赶到家后,发现老人病了,且病了好久,病得好重,可怕在外奋斗的儿女们担心,影响孩子的发展,总是报喜不报忧,将小病拖成了大病。目睹父母的衰老和苦苦挣扎的样子,他们便直接将生病的老人,从乡下的家中,带到了市里最大的三甲医院,好好看看。
一位30多岁的女子,一边扶着老妈一边抹着泪说:“为什么生病不说呢?在家乱买便宜的药吃,把肾吃坏了。要不是我回家过年看你有气无力,腿肿成那样,逼你来市里大医院检查,怎么会知道你病成这样?,你真的要拖到尿毒症才讲啊!”
一群青年男女架着一位80岁的老汉,准备办住院手续,老汉就是不干,都八十多岁的人了,迟早都要死了,不愿化冤枉钱,非要回家,一边坐在椅子上,一边大叫道:“我一定要回家,我不能在医院里过年。你们难得回家过年,我不能拖累你们。”
而似是大儿子的一位中年男人,则狠狠地对他说:“现在家里的日子都好了,我们兄弟几个在外都混得不错,你要多活几年。我都安排好了,今年我们全家就在医院过……”
一位30岁的女僧人,搀着一位老太太慢慢地走进大厅,她环顾四周,不知从何入手。见一志愿者便问道:“我妈妈眼睛看不见了,不知去哪找医生?”
闻讯后的志愿者,热情地带她们走向了挂号自助机。
见老太太着实看不见,便问那位僧人:“怎么就你一个人?你是她什么人?”
女僧人回答道:“这是我妈妈。我出家已15年了。上个月听老家人来庵里说,我妈妈眼瞎了。好多年没回家了,哥哥们都怕老婆,我就趁过年回家带她来治一治。据说是白肉障,这里的医生能治好,就找来了。”
看着拥挤的电梯,郑子娟忽然鼻斗一酸,她终于明白了那句老话: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11层的“血液净化中心”候透室里,座无虚席。
同门诊大厅一样,这里也出现了许多新面孔,年轻人的面孔。一号床的老头身旁,多了两位年轻、文雅的女孩,见到郑子娟,老头子开心地介绍道:“这是我的两个外孙女,昨天刚从深圳回来过年,我叫她们去天井湖玩,她们非要来陪我。”
早听说笫六组的陈老先生,有个舞蹈家女儿。在众多的人堆中,郑子娟一眼就注意到,有一气质非常典雅、身材娥婀多姿的女人,正在低头给陈老先生喂烤山芋。侦饶有兴趣地走了过去:“陈伯伯,这就是传说中,你的在上海大舞台上跳舞的女神吧?”
见是郑子娟,陈老先生非常开心:“郑阿姨呀,这是我女儿,她过年演出任务重的很,我叫别回来了,她非要在小年回来陪我两天。”
其实,最引人关注还是陈大家的一对儿女。因为他们俩的相貌,都多少让大家一惊,好,太好了。陈大花竞然有这样一对亮丽的儿女。
儿子今年11岁,昨天随父亲和乡亲,从浙江赶回枞阳,今天一早便和18岁的姐姐一道,来到了铜官山母亲租住的小屋。陈大花常说,这个儿子很恋她,经常在夜里睡不着时,给她打电话,反复说:“妈妈,我想你,我要回家,我要去服侍你。这个阿姨烧的饭不好吃……”
而陈大花每每听到儿子这一次次的电话,总是控制不住眼泪:“娃呀,你还小,你在那边读书。听话噢,你身体不好,回来怎么搞呢?你不好好读书,将来长大了,靠什么吃饭?妈妈眼瞎了,不能照顾你了。听话,有事就找你爸爸,妈妈在这里有阿姨照顾,很好的……”
原来在儿子小的时候,她由于整日忙于烧近十个人的饭、协助丈夫做生意,常常把幼小的儿子,托给邻居一个大小孩带着说。在一次游戏中,不慎摔倒在一个坚硬的物件上,导致现在一只耳朵听不到。每每想到这个,陈大花就心痛不已,大意,太意了,害了儿子的一生。
现在,终于又见到了妈妈,儿子紧紧抓住妈妈的手,并依偎在妈妈的怀里,不停地告诉妈妈,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事。历来在等待进透析室的时候,陈大花总是无精打采地靠在走廊的墙上。今天,她一反常态,站在人群中,紧紧抱着儿子,兴高采烈地说个不停。
陈大花的女儿今年19岁,身高1.68米,脸庞俊俏,头发乌黑,一幅骄健的身姿,走起路来,铿锵有韵。她话不多,但语速较快,那一口地地道道的枞阳横埠方言,从她那红红的嘴唇说出来,却是那样的动听。
她本也随父母在浙江生活,上初中后因没有当地户口,只好回枞阳老家中学就读。她是全家的希望,为了她能顺利考入大学,她父母为她在镇上租了一间房,并请了一名保姆,全天候为她洗衣、打扫、煮饭。去年,她的高考成绩与本科录取分数线相差16分,有人劝陈大花,上个职业大专算了,农村的女孩子,还能指望她干什么?迟早是人家的人。
陈大花不依,她对女儿说:“妈妈不比别人孬,亏就亏在是文盲。再给你三年时间,你如再没不上本科,妈妈也就认了。钱算什么东西,你有本事,它就跟着你走。”
于是,陈大花又托人,把女儿搞到县城的“枞阳中学”复读。县城的房租和保姆的工钱,岂是过去的乡镇可比?然而,陈大花丝毫不动摇。
进入透析室后,陈大花的女儿,不停地前前后后忙碌着,就在大家纷纷赞扬陈大花的女儿好看、耐看,将来一定会嫁个好人家时,陈大花乐得合不拢嘴:“我老说,女儿大了后就像我年轻时的样子。”
周老板这时按耐不住了:“大花,你女儿确实很脱俗,怎么样,我们结个亲家,从现在开始,你女儿的一切费用,我全包了。”
“哈哈哈——”陈大花笑疯了,还不停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女儿还这么小就有人提亲,做妈妈的当然开心。然而,笑过之后,陈大花却说:“你个周扒皮,矿贩子,土财主,没文化的东西,想娶我女儿做儿媳妇,做梦!我想我未来的女婿,应该是个英俊的军官,或者是个工科博士……”
“大花,这大概是你自己少女的的梦想吧?”周老板反问道。
细心的人注意到,陈大花脸红了。于是,大伙儿哄堂大笑起来。今天的透析室,真像过年,好热闹。
突然间,2号床的郭玉榕,发现李燕还没有来。大家左看看右瞧瞧,发现一直提前进入透析室的倪发展也不在。怎么回事,去哪里过少年了?大家纷纷摇头,因为李燕说过,透析是她天大的事,她不会为任何事请假的。
就在大家揣测李燕为何迟迟没来时,护士长过来对下午班的护士说:“李燕昨晚因肠胃大出血,去世了。”
前天还好好的,谈到儿子就要娶媳妇时,还憧憬了许久,怎么说走就走了呢?邢斌半响没反应过来。这时,一些资深病人家属们,甚至一些护士们,都纷纷走到李燕的床边看看,十八年,李燕整整在这里透了十八年,一段多不容易的十八年!
十八年,小人都长大了。人们感慨,这十八年,倪发展是如何细致入微地照顾李燕。他是终于解脱了,还是从此陷入深深的思念?
尽管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小年,可再没有人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