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铜镜内,女子一身红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牡丹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笑容有些悲凉。接着,她走出房间,循着那阵琴声来到老宅外的湖边。
白色烟纱随风飘舞,隐隐可见一白衣男子坐在湖上的亭台中抚琴。
琴声轻缓柔和,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照在唐辞嬅的心头。
她掀开白纱,步入亭台。
她的呼吸一滞。
白衣男子坐在软榻上全神贯注的抚琴,纤长洁白的手指灵活的在琴弦上舞动,他的侧脸柔和宁静,浑身散发着如清风霁月般的气质。
一曲终了,白衣男子两手压在琴弦上,微微偏头看向唐辞嬅。
“辞嬅……”他启口唤道,语气满怀眷恋。
唐辞嬅沉默以对,不知道说些什么。
清尹晨叹了口气,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走向唐辞嬅,边走边说道:“这曲‘清蝉’,曾是你最喜欢的琴曲。”
唐辞嬅抬眼看他。
“可惜,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它了。我现在只喜欢杀戮之音,欣赏不来曲高和寡的高雅琴曲。”
清尹晨静静的看着唐辞嬅。
唐辞嬅忍不住叹道:“你的眼睛多像曾经的他啊。”
清尹晨完美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惊诧的皱起了眉:“他是谁?”
唐辞嬅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满月,眼神渐渐变得柔和:“他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是他彻底地改变了我。那时我才六七岁,刚刚懂事,父亲几乎日日在我面前提起他,我竟然对一个几乎没有见过几次面的人充满了好奇,很多年之后,我和父亲流落北漠,没想到会再次遇见他……清尹晨……”唐辞嬅收回仰望夜空的目光,突然喊了一句清尹晨的名字。
清尹晨神态平静,从容地与她四目相对。但他的心底却五味杂陈。
“如果当初旭国没有亡,我没有家破人亡,或许我现在已经嫁给了你吧!”
“你若愿意,现在也可以嫁给我。”
“我不愿意。”
唐辞嬅说完,清尹晨陷入沉思。
唐辞嬅忽然问道:“你为什么来到浮图城?与朝廷有关吗?”
这个问题使清尹晨想到了唐月朝告诉他的事情。他心中顿时痛苦万分。
与唐月朝的对话回荡在脑海。
“你母亲一直瞒着你,她虽然痛恨你父亲,但为了保护你,终究还是选择了维护清秋世家。她是怎么告诉你清秋世家的处境的?”
“母亲说,在旭国亡国之战中,清秋世家忠心护君,始终不曾像其他诸侯那样背叛旭国,结果在岚国建立,新皇登基后,清秋世家虽然没有被赶尽杀绝,但遭到重大打击,如今在朝堂举步维艰。难道母亲说的不对吗?”
“不仅不对,而且是大错特错。不过也能理解,清秋世家作为音懿大陆第一书香世家,向来重视‘忠义乾坤’,如果让世人知道那个秘密,要如何稳固其生存根基呢?”
“什么……秘密?”
“尹晨,你现在长大了,也该知道这个秘密了,既然你母亲不愿意告诉你,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尹晨,你母亲深爱的人并不是你父亲,而是陛下,就是旭国皇帝陵苏,但她当初因为赌气嫁给了你父亲,在她在怀有你之后,服用了堕胎药,虽然最后你被你父亲救下来了,但是堕胎药导致你生下来便带有致命胎毒,从小体弱多病,还被大夫断言活不过十七岁。因为你,你父亲对你母亲因爱生恨,并把这种恨延伸至陛下身上,他悄悄投靠了择沐景,帮助岚国灭亡了旭国……”
那时,清尹晨听着唐月朝一连串的话语,从他激昂的语气中,读出了巨大的悲怆与无奈。清尹晨的眼睛盯着屋檐,却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此刻,听到唐辞嬅充满防备的问题,清尹晨浑身上下充满了无力感。
“我来到这,本来是为了送上撷芳君大婚的贺礼。”
即使真的是朝廷命令他来剿杀前朝余孽的,在他从唐月朝口中得知那些事情后,恐怕他也下不了手。
“那好,希望到时候你看到了什么,不要多管闲事,妨碍我们的行动。”
“……辞嬅……”清尹晨怒极反笑,“在你眼中,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多管闲事?”
唐辞嬅嘲讽地笑了笑:“清秋世家秉着兼济天下、普渡苍生的信条,总喜欢自以为是,不是最会多管闲事吗?”
清尹晨盯着唐辞嬅:“看来,你现在很讨厌我……”
唐辞嬅没有否定,算是默认。
清尹晨忽然向前大跨一步,逼近唐辞嬅。
唐辞嬅惊慌失措地后退:“你要干嘛?”
清尹晨将唐辞嬅逼到亭柱那里,脸凑得极近,两人的鼻子几乎贴在一起,能听到对方紊乱的呼吸声。
就在唐辞嬅以为清尹晨要吻上她时,清尹晨却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既然物是人非,那这琴还留着干什么?”
他离开唐辞嬅,举起古琴,在唐辞嬅的惊呼声中,将古琴狠狠地摔在地上。古琴碎裂成两半。然后,他看也不看她一眼,拂袖转身离去。唐辞嬅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
她低下头,神情落寞,忽然被拉入一个人的怀中。
她诧异地抬起头,便看见了左霄。
“师父……”她的声音激动不已。
左霄搂着唐辞嬅,拍了拍她的背部,安抚道:“嬅儿,拒绝他令你很难受吗?”
唐辞嬅将头埋在左霄怀抱中,紧紧地搂住他的腰。
她是如此眷恋这个怀抱。
“有一点,师父,我做的是不是太绝情了?”
左霄摇头:“你和他身份有别,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断然拒绝总比一直拖着好。”
唐辞嬅闷闷地嗯了一声。
“还有,师父,清尹晨身边的那个小侍卫已经不止一次撞见我们的行动了,这样会不会暴露我们的计划?”
“他看见什么了?”
“他不仅两次听见了我和左桡的对话,而且,他估计已经知道左桡易容成了他人去参加选拔比试。”
“无妨,他还没有知道最关键的。或许我们可以请他和清尹晨帮我们一个忙。”左霄笑了笑,“你不介意为师利用清尹晨吧?”
唐辞嬅忽然抬起头,在左霄脸颊上亲了一下。
“师父,你可知我拒绝清尹晨其实是因为你……”
站在屋檐上的两人看着这一幕。
一个嘴角浮现冷笑:“想不到左霄还活着。”
“那个男人是左霄?”
“我看过他的画像,绝对是他。”
“原来左霄没有死,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
“走吧,我们回去告诉屹岸和揽兰。你干什么?”那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喟叹道:“你看,她的眼神多像一个人啊!”
“你指的是,”另一个人好奇的问道,“珞旖还是七葵?”
“涉汀,你果然很懂我。当初师父看着那任暗渊阁阁主的眼神,也是这样痴迷热烈。后来的七葵也一样。据说,兵神陈舒逆创立暗渊阁后,第一任天命师徐洛人爱上了他,后来,像诅咒一般,每一任天命师都会爱上带她进入暗渊阁的阁主。”
“她们最终的结局是一个自焚,一个失踪,织芷,幸好你当初没有成为天命师。”
涉汀的这句话把织芷的思绪拉向很远很远。
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一个红衣少女在上京最大的酒楼里,每天托腮看着窗外,出奇耐心地等待着那个贵族少年。
为此,她解下了腰间的佩剑,戴上了精致的香囊,放下了长久绾起的长发,插上了沉重绚丽的珠钗。
她痴痴的等着,却等来了贵族少年迎娶另一个女子的华丽婚车。
她在酒楼上看着喜气洋洋的送亲队伍,突然狂笑不止,甚至笑出了眼泪。
然后,她拔掉珠钗,将头发重新绾起,捡回扔下的佩剑,斩断香囊的丝带,从酒楼跃下,挡在了送亲队伍面前。她不顾贵族少年的哀求,用剑刺穿了新娘,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到暗渊阁。这时,本来属于她的天命师之位,落到了另一个女孩手上。
回忆充满了痛苦,织芷冷冷地瞥了涉汀一眼:“我现在的结局也好不到哪去。”
“至少你我还安然无恙,还能岁岁常相见。”
“涉汀,不要再三番五次提起你我之间的事,没错,我曾经是喜欢过你、为你做过傻事,难道这让你很得意吗?”织芷怒道。
“我有什么好得意的?”涉汀望着织芷明艳动人的容颜,她与当年几乎没有多大改变。
他脸上是一抹极苦的笑容:“因为你的缘故,我踏入这无边黑暗的暗渊阁,该得意的,其实是你。”
织芷回到暗渊阁后的第十天,贵族少年麻衣带丧,出现在暗渊阁入口处,恳求暗渊阁阁主让他加入暗渊阁。后来的贵族少年,成为了四大堂主之一的汀堂主。
织芷听到他的这句话,沉默良久,忽然从屋檐上一跃而起,红袍飞舞在空中宛如炽热火焰,眨眼间便消失在暗夜中。
段瑾甫一睁开眼,便看见择清欢的脸在头上晃悠。
择清欢欣喜道:“哥哥!快来看,段瑾醒了!”
择蕴慢悠悠的走过来,瞥了段瑾一眼,说道:“清欢,他是被你吵醒的!”
“谢谢你们。”段瑾轻声说道。
择清欢看了看段瑾,再看了看择蕴,择蕴冲她点了点头,于是择清欢问道:“阿瑾,暗渊阁的人为什么要追杀你呀?”
段瑾咬牙,神情无比萧瑟。
“清欢,苏蕴兄,你们救了我,我也不打算瞒你们了。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旭国仅存的一位皇子。”
宛如晴天霹雳,择清欢的身体摇摇欲坠,而择蕴则深深地皱起了眉。
择清欢不可置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忽然跑了出去。
段瑾有些手足无措,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她怎么了?”
择蕴深深地看了眼段瑾,忽缓缓答道:“其实我和清欢姓‘择’。”
接着,他也转身离去。
段瑾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择”姓,当今岚国皇族之姓。原来这一路上的同伴,其实是自己的死对头。
段瑾大口大口喘气,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想起刚刚择清欢跑出去的场景,将床头的古董花瓶狠狠摔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