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沈霍寅实在太过熟悉她每一个小动作,情不自禁扬起笑容,星眸熠熠,软声哄她:“药不苦的,吃完之后喝些鱼片粥压压。”
最后子夜还是顺从的吃了药,身上传来暖暖的热流让她脸色稍稍缓和。
车子在小区停下,子夜推开车门,沈霍寅突然喊了她一声,等她回头,双眸濯濯漾起一方星芒,“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就当是老朋友聚会。”最后一句话讲的颇为难堪和晦涩。
子夜手一顿,平澜无波拒绝:“不了,我还有事。今天,谢谢你。”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黑棘夜色中,沈霍寅颓废的靠在椅背上,静默了良久,直到看见那扇窗亮起暖烛的清辉才发动车子离去。
而在四楼紫砂窗帘后的子夜目光凝在窗外苍茫的一点,凉薄的星辰透过落地窗斜射入屋,偏厅半开着一扇窗,雪白的瓷砖蒙上了一层寒气,直抵脚心,明黄的灯光将她影子晕散,仿若不堪一击。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沈霍寅推开门发现灯还亮着,隐隐传来嬉笑热闹的电视声,走进客厅发现母亲正坐在轮椅上发呆,目光没有丝毫焦距。听见声响,才恍然抬头:“霍儿回来了?”
沈霍寅应了一声,到她身边沙发坐下,替她活动双腿。自从三年前发生意外,母亲的腿经常神经性失去知觉,随着年月渐深,如今连站起身也无法。
沈妈妈爱怜的拍了拍他,“我没事,你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那我推您进去。”沈霍寅站起身,动作柔和,服侍好母亲后,在关上门之前说:“妈,以后你早点睡吧,不用替我等门。”
慢慢踱步到客厅坐下,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双手交叠放于脑后,静静的靠在沙发背上,习惯性的掏出放在衣服里侧的钱夹,烟灰色的皮料因时间久远而失去了光泽,他食指轻轻抚着照片上年轻飞扬的笑靥,隔着冰凉的塑料膜,手指却似灼烧般带出一片暖意。
沈霍寅站起身,走到窗前,点了一支烟,夜色浓重灰暗,像泼了黑色的浓墨,窗户半开着,冷风飕飕灌入,吹涌着鹅黄色蕾丝窗帘,他站在这幢楼房最高层,惨白的路灯一簇簇照亮空远的街道,他可以清晰的看见整个世界的轮廓,于是更加了然彼此间偌大的鸿沟,那样遥远的距离将他深深的隔绝在外面,再也难以接近。
周末子夜她们三个女人约好出去聚聚,蒋婕一看见程安乐就欢喜的将她抱起来。程书涵笑着教女儿,“乐乐,喊她婕婕阿姨。”其实她也是存了小心思实在不愿意让自己女儿再叫她姐妹“姐姐。”那样很掉价。
谁知程安乐居然口气十分坚决的拒绝,她调皮的露着浅浅的梨涡,奶声奶气说:“婕婕阿姨?那到底是叫她‘姐姐’还是‘阿姨’?妈妈不是说做人要专一嘛,我已经有夏姐姐了,就不能再多要了。”
对于这个回答程书涵她们都哭笑不得。
蒋婕莞尔一笑,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鬼丫头,那你叫我小干妈吧。”多独一无二的称呼啊。
遇见他们似乎是一件猝不及防的事。
子夜一个人在经过男专区时,眼角不经意流转时璐嫣然娇笑的把衣服挂在沈霍寅身上比划,他无奈笑着站在原地任她折磨,嘴角滑过熟悉宠溺的弧度。
这次不用于机场那次,子夜还未移开目光,沈霍寅就似有所感应的直直望了过来,眸中波光一扬。子夜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得若无其事的转过头。
“子夜”是时璐的声音。
略叹了一口气,子夜停住脚步,只几秒间他们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时璐温婉展开笑颜,本已艳丽盛极的容貌经几年的沉淀多了几分难寻的韵致,“子夜,好久不见。”
子夜自认为大学时与时璐的关系并不算密切,初初不过是打过几次照面,后来因沈霍寅的关系每次相见也总是尴尬多一些,可如今这副光景倒让她无措,微微欠欠身,轻声说:“师姐,你好。”
时璐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说话的沈霍寅,笑说:“你们前几天不是聚会了吗?是不是已经见过面了,霍寅都没有和我说。”这句话倒不像是质问,只是尾音的嗔怪显得颇为暧昧。
子夜保持着和善的笑容,没有说话。
沈霍寅扫了一眼子夜手里拎的男士服装袋,清月瞳眸悄然微眯,森冷的垂眸。
时璐自顾说:“正好逛得有些累了,咱们去楼下冷饮厅坐坐?”
子夜摇头,“不了,我还要等人”话音还未落,远远的一个粉色小身影就匆匆的扑到她怀里。
程安乐仰头看子夜,语出惊人说:“妈妈,快走,我看中了一个玩具,你帮我买好不好?”
这句话让时璐和沈霍寅一惊,时璐不敢置信低喃:“妈妈?……”她下意识看身边的男子,只见他冰凉的面具瞬间破碎,隐隐有惊痛在眼底浮现。
子夜也是一愣,程安乐才不管其他人反应,直接拽着子夜的衣摆,迭声催促她:“快走,快走……我要那个玩具。”
子夜无奈,还未来得及收拾好紊乱的心情就让程安乐搅得翻天覆地,她抱起她,软声哄说:“好了好了,我马上陪你去好不好?”说完略歉然的看着时璐,“师姐,不好意思,我要走了。”见时璐怔然的点了点头,才抱着程安乐离开。至始至终,她都未看沈霍寅一眼。子夜越走越快,心底舒浅的松了一口气。
而站在她身后的沈霍寅在她转身后,脸色终于难以抑制的阴沉下去。
时璐还是有些不敢想象,“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女儿了?”担忧的看着沈霍寅,这个男人挣扎思念了那么久,如今竟然是功亏一篑?
沈霍寅最后看了一眼渐渐消失的纤细背影,凉薄的笑了笑,“是啊,也三年了。”那绵延的叹息和黯然让人听之心碎原来世界上最让人绝望残忍的词是叫做物是人非。
时璐一滞,犹豫了一会才慢慢问了句:“你打算放弃了?”
沈霍寅没有说话,眉山不动,没有一丝外露的情绪,只是答案彼此都心知肚明。
“霍寅。”时璐微微咬住了唇,声音有着极淡的难过和心疼,“去找她解释一下,就算你们以后无法再在一起,最起码别让她恨你。”
沈霍寅一言不发侧开视线,凉涩的笑着,眉宇间闪过一抹倔强。
时璐轻叹一声又有些自怜他一直都是那样骄傲的男子,不愿意将伤痛展现在他最爱的人面前,只殷切的希望带给夏子夜永远是安和,而在她面前,他从未伪装,而今才了然,这样的坦荡不过是因为不在乎。只是,这样自我以为的好意对于夏子夜来说是否也算是一种伤害。
“我觉得我都要成圣母玛利亚了,居然帮我情敌说话,今天还陪你出来给我爸爸买衣服。”时璐努力活络这压抑的气氛,纤纤素手指着他,“喂,你可要请我吃大餐。”
转过转角,子夜才捏捏程安乐红扑扑的小脸蛋,“乐乐,以后见到叔叔阿姨要打招呼,不可以那么没有礼貌。”
程安乐乖巧的点了点头,又说:“夏姐姐,那个叔叔长得好帅,而且刚才我们走的时候他一直在看我们呢,不过他好像对我不太友好。”一张脸臭臭的!
这妮子……子夜失笑,“我家乐乐宝贝这么可爱,谁能不喜欢你啊。”又想起一件事,“乐乐,你刚才怎么突然喊我‘妈妈’?吓了我一大跳。”
“是妈妈让的啊。”程安乐一副正经煞有其事的样子,“我听她和小干妈说什么要给他们添一把火,让他醋性大发旧情复燃之类的,反正啰啰嗦嗦说了好半天我也没听懂。”
子夜黑线,几乎要咬牙了,见程安乐有些害怕的模样,又淡淡一笑,“你妈妈她还说什么了?”
“妈妈说她也是好心,怕你生气,所以就先回家了。”程安乐怯生生的看子夜冷笑大怒的样子,小声问,“夏姐姐,小干妈说只要我去搅乱你们的好事,你就会给我买多啦A梦娃娃作为奖励,现在还算不算数?”
“……”子夜失语,顿了顿,才郁闷的开口,“当然算数,姐姐现在就去给你买。”
夜萤清宵,袖盈月华,幕缀星光,疏影轻悠,绰绰约约的光影交叠,匿在巷深暗处,凉风扬起紫砂帘一角,纤长的影子投映在落地窗上,只余沉暗的墨色。
子夜站在窗前,没有看见如前几日一样停驻在街口的黑色轿车,雾霭沉沉的清容几欲与如墨的夜色融为一体。良久,重重的掠过纱帘的流苏,似要将那股亘久徘徊的气闷卸下。
躺在床上也了无睡意,一阵轻泠的铃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尤为刺耳不想却是沈霍寅。
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隐有森凉的嘶哑,“有时间吗?我在楼下等你。”
子夜深吸了几口气,清婉的脸庞透出一份决绝,“好。”
深沉的黑夜,连星空上微薄的辰光也暗然无光躲在厚重的云层后,那修长身影斜倚在车门上,明灭光线勾勒着萧索的棱角,听见脚步声,微微侧转过身子。
他们坐在车里,不约而同的沉默,像是在无声的对峙又或者是在思索最合适的开场白。最后还是沈霍寅打破沉默,他掏出那天聚会时的硬币,银炼的光影晃着双眼,他缓缓说:“原来那天是我的错觉。”
子夜没有说话,额头凸凸直跳,头也隐隐作痛。
他侧头看她,“你……什么时候和别人在一起?”
子夜一怔,渐渐明白过来,她倦怠的环着自己,下巴抵在腿上,许久才淡淡说:“下午的孩子是程书涵的女儿,她那样做不过是为了刺激你才故意这样。”
三言两语瞬间将覆在心头上的尘埃悉数散开,她很分明的看见那一双清瞳一簇而逝的光芒,他转过头与她直视,“子夜,我们再在一起吧。”
子夜手一顿,慢慢的抬头看他,此时他的眼睛变得极为深邃幽深,如同一潭难测的古井,子夜很早之前就知道,当他认真的时候,那双咖啡色眼眸就会幻化成如黑珍珠般灼亮的灯火。她怔怔的低下头,内心羞涩又失望,复杂难言,后来才低低问:“为什么?”
沈霍寅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看向车窗外沉沉的夜色,“一个人在国外路过饭店总会想起你吃饭甜腻上扬嘴角的样子,甚至在街道上等车的时候耳朵也像是突然出现幻听,总响着你的声音,偶尔回想大学的生活,竟然发现大部分记得的回忆都是你,然后会莫名的想笑……”他似乎不擅长说这样的话,渐渐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依旧还陷在那段寂寞和无能为力的时光里。
“那只是短暂的习惯而已。”子夜平淡的说,“也许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忘记。人的记忆实际上是相当的薄弱和不可靠。”
“也许你说的对。”沈霍寅抚着额,每说出一句话都染上了挥之不去的倦然,“没有习惯是无法忘记的,只是我不想忘,只要想想以后我们的方面是背向而行就觉得连呼吸都困难。”
“其实从你出国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已经背道而驰了,但那时候的我一直相信你会回头,只要我坚持站在原地,我们总能在一起,可是……”子夜静静的侧开眼睛,冷冽的空气让她的胸腔生疼,“你还是扔了我。”
沈霍寅沉默的抿着薄削的唇形,眉眼一点一点的沉寂,他垂下眸子,“对于这件事,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子夜冷淡的移开目光,内心的失望和怒意翻涌而来,轻讽的扬起嘴角,“最初分手的那段日子,我一直觉得惋惜,我们曾经那么好,最后的告别却那样仓促,连一句好好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可现在多好……”她淡若的微笑,眼神飘忽,似放下沉压在心中良久的心事,“至少我们现在能这样谈一次,也算求得其所。”
子夜指着他一晚上都攥在手心的硬币,说:“它说明不了什么,我没有刻意的去等你,你也不用觉得愧疚,这么多年单身只是觉得一个人也挺好,真的和你没有关系。”
她连给他反驳的机会都没有最后她说:“也许你只是不甘心而已,过去的时光太美好所以让人贪恋,而今世事变迁,我们都不是往日的样子,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
她下了车,离开的背影前所未有的明晰,那瘦弱的肩膀生生的划出决绝的界限,要与他一刀两断。她所说的每一句都在他耳边不停歇的回放即使语气沉静,但其中的怨怼和委屈亦明朗清楚。那样的直言不讳的愤怒句句刺耳,恍若连呼吸都抽走。
沈霍寅黯然的靠在车座上,淡漠的自嘲半勾起唇角。
有时他也会想,或许真的只是因为不甘心而已,不甘心那些韶华就这样轻而易举烟消云散,连追忆惋惜的资格都没有,可是那种心悸上长久的钝痛,它并未随着时间流走而稀薄,反而日渐弥深,于是才了解这就是爱情,这就是念念不忘。
许淑芳打电话过来时,子夜正躺在床上,眼皮微垂,只剩一条细长的眼缝盯着天花板发呆,这已经成了她最近固有的状态了。她一愣之后才想起来,在一个月前母亲早早的就通知她李知安要结婚了,让她回来观礼。
挂掉电话,浅浅的微笑给自己打气无论如何,生活总是要继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