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子夜最后一次见到邹东阳是在郑杳走的第二天。他来找她,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个邮箱地址,他眨眨眼神说:“这个是那个家伙的。”
子夜微愣,胸口一窒,漫天的喜悦向她袭来,面上却化作温浅的微笑:“谢谢。”
邹东阳说:“我要回川州了,帮忙父亲的生意,以后大概都不回来了,”他突然摸了摸子夜额前的发,状似有意说:“其实有段时间我也挺喜欢你的,不过现在就便宜阿霍那小子好了。”
他半真半假的话让子夜无从辨别,不过既然他都打算离开,她也不愿意深究自寻烦恼。邹东阳告别后,子夜才倏然想起郑杳要去的地方恰好是川州。了然而诡异的俏起弯唇,她希望郑杳的爱情当真能感动那位花心大少,从此不再分离。
时值盛夏,一绛珠露,簌簌的酝开木槿的花期,云光无声,葚蓝的流云倾满了恬暖的日光,时光飞檐,所有的风云际会似乎都尘埃落定,又或者等待暴雨洗礼后再一次重生。
子夜一个人沿着操场往回走,图书馆,阅览室,自习教室,体育馆,宿舍她仿佛沿着时光的隧道,窥探剥落的年华,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忆深巷,走向那早已迷失在暗影中的韶光。
这就是她们的青春,恣意放纵后只剩下惨烈,但若说时光倒转,她们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再走这么一回。
飞蛾扑火从来都不是一场罪孽,而经历过分离和苦痛的她们才会凤凰涅槃,破茧成蝶。
许久之后,她们才明白若想成蝶,必先要作茧自缚。
是谁说的,相遇只需一瞬,而分离,绵延无期。
晚上回到家,子夜攥着那张纸条打开了邮箱的界面,她想了想,开始打字,来来回回删了又删,始终没有发出去,后来就看着那栏地址发呆。
在临睡之前,她终于打出干巴巴的几个字,“最近过的好吗?我很想你。”
远在彼端的沈霍寅见到最后一句,忍不住轻舒眉眼,笑意一点一点从咖啡色眸中渗出。
于是,在沈霍寅去加拿大的两个月后,他们重新联系,一天一封电邮,偶尔沈霍寅也会给她打电话。子夜一直都在絮叨些小事,她会告诉他,食堂的哪道菜很好吃,学校里又来了哪位漂亮的讲师,在秋天的时候从宿舍的窗外看见梧桐树的落叶很漂亮,她也把自己在电脑上无意网罗到的笑话复制给他,偶尔给他发一些好听的歌和电影。
她从未想过有一些自己会变得如此聒噪,以及如此小心翼翼的对待这份感情。
沈霍寅的回信就简单许多,大多都是日常关心琐碎的事情,比如提醒她多穿衣服,下雨天要打伞,不能总吃辣的等等……他很少谈及自己的生活,总说还顺利。
在空闲下来的时间,子夜看着他的回复总是胡思乱想,那种绵延的失望因为他的离开愈发鲜明。之前他们生活在同一个生活圈,无论他发生什么事,即使他不说,她也了解到几分情绪或者听到一些消息,而今她对他的生活却一无所知却隐忍不发。心情难过时即使看见他每周重复的只言片语也觉得安慰,至少她还能相信他们还是在一起的。
有一次和师姐出去喝下午茶,她说:“前一段时间听说时璐出国了。”
听到这个消息,子夜只默然的吹着茶杯里的末渣,暖暖的热茶喝下后脸上才有一点笑意,她静静抬头,只说:“噢,是吗?”
那时她心底其实真的没有太多嫉妒,那样优雅美丽的女子,从一开始就坚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怕风雨的离开宠爱自己的家,来到一个也许并不把她放在心上的男子身边,她对她只有敬佩。若从另一方面来讲,她也相信沈霍寅。
虽然从不经常的周末通话中,子夜也能听见时璐娇美妩媚的声音,对此,沈霍寅没有解释,甚至他未曾告诉子夜,时璐已经来到加拿大的事情,而她也没有点破,自若的和他说着其他的事。
对于沈霍寅出国会碰到的困难子夜并不是无所不知,只是比她想象得还要艰难很多。他为了能早一点回国,将三年的学业缩短成两年,在外面衣食住行都要自己打理,要面对很长时间都难以下咽的食物以及国外对黄种皮肤人的歧视和各种不公正的待遇。
即使现在的通讯足够发达,但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能在一起聊天。异地时差并不一样,他们拥有各自的生活,即使告诉对方自己今天所受的委屈,他(她)也只能作为一个倾听者,徒增担忧,更何况沈霍寅向来不告诉子夜自己的一切。
子夜大四后从X大毕业,她把所有的简历都投在本市,对于父母让她回家的要求置若罔闻,她一个人在异乡漂泊,除了和认识的几个大学朋友偶尔出去喝茶叙旧,几乎都是一个人。对于没有后台可言举目无亲的她来说,即使手中攥着很好的毕业证书,但找一份好工作也成了问题。后来还是许致远给她打了电话,希望她能来“堇色”一起发展。子夜之前在“堇色”发表过稿子,对于那里的运作很熟悉,刚上任不到一个星期便能得心应手。
他们面临分开,但彼此的生活都在继续。
子夜和楚阳的相识是在公交车上。
那天因昨晚赶稿太晚的关系,子夜刚醒来就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她抓了钱包和钥匙就上了公交车,寻了靠窗的位子坐下,迷迷糊糊头靠着车窗,半闭着眼睛,半梦半醒间她听到有人在她身边坐下。车子行驶了十多分钟,车上的声音太过吵闹,她微锁着眉头继续小寐,忽然有一个人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子夜吃痛,脑袋也渐渐清明,她有个极坏的习惯,就是睡眠不足时很容易发火子夜当即站起,转身就喊:“喂,干吗?!”许是她的声音过大,车内有一秒的静默,所有人都看着她,子夜清醒后又微红着脸,朝肇事者狠狠的瞪了一眼。
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生,脖子上挂了个相机,穿着白衣牛仔,被子夜喊了一句后脸上讪讪的,大概是不好意思。
子夜重新坐下,胸口有些闷,烦躁的想:今天当真诸事不顺。
公交车在报社附近的站点停了下来,她下了车,没想到那个男生也是与她一路,她的心情早已平复了很多,只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她还未转身,那个男生就摸摸头向她解释:“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只是你旁边的人在……呃,在拿你口袋的钱包。”
子夜这才觉得骇然,连忙看自己的裤兜她的钱包真的大半已经露了出来,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丢失。了解原因后,她微窘,低下头向他道歉。
楚阳笑若初升的朝阳,洁白的牙齿微微反光:“没什么,下次小心点就好。”
告别后的子夜往自己杂志报社走。
原本以为不过是一个小插曲,没想到三天后再一次在办公楼看见他原来他也是记者,不过与子夜的拍摄方面不同,他是旅游系列,平日天南地北的闯,偶尔才会在本部呆上一段时间。
他看见她显然也很欢喜,“真巧啊。”
后来在慢慢接触中,他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有时中午在员工食堂碰见也会在一起吃饭。楚阳给人的印象干净简单,因为去过许多城市的原因他很博学健谈,子夜与他聊得很开心。在这个寂寞的城市,有个朋友极为难得,所以分外的珍惜。
而真正熟稔是在那次去县北山区峡谷的采访任务,那里是政府前几年规划的旅游区,树木成荫,连山绵延,景色怡人,具有原生态公园的价值。在历经三个月的工程建设,现在已经修好径百米深的索道浏览车。这一个月A城频繁降水,导致谷底塌方,索道断裂,有几名员工埋在石缝里,情况十分危急。报社接到通知后,因为男同事都被外派出去接任务,许致远也不在,子夜咬咬牙,独自带上相机和录音笔打算一个人去事故现场。
刚出大楼就碰见了楚阳,闲聊了几句,他知道她的任务后,脸色霎时间变得凝重,知道劝不了她,便说:“我陪你去吧,那边都是泥泞山路,我车技会比你好很多。”
略思量了几秒,子夜点头同意了。
一路上山路蜿蜒曲折,因下雨的的关系,泥土潮湿还有许多水坑,子夜坐的是楚阳私家越野车,安全稳定系数高,一路疾行,后安然到达县区。
他们急忙赶到半山腰上,很大的空场,挤满了许多人,还有几辆救护车和警车,几个带安全帽的工作人员站在护栏边,救援小组吊着绳索下到谷底准备施救,有个主管站在人群中心高声呼吁,希望大家冷静下来,那些救援人员一定会把受困人员救出来之类的。
子夜刚拍了几张照片,那个主管见是记者,连连过来阻止。这些工地的负责人最害怕社会的不良批评,他态度虽然客气但也强硬,楚阳不着痕迹冲她摇了摇头,她会意,立即关了照相机,那个主管这才放心离开。
子夜和楚阳走到山崖边等待情况,楚阳看见子夜的唇色略发白,担心问:“你怎么了?”
子夜头晕晕的,腿也不受控制颤抖,牵强虚弱的勾起唇角:“我恐高。”
“那你还来!”楚阳责怪看了她一眼,整个人都挡在她的面前,“眼睛别看下面,就不会那么怕了。”
过了一会,升降梯缓缓升了上来,一个中年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神色焦急喊:“这里有没有廋点的女孩子,下面石块缝隙太小了,而一位工友受伤严重,需要立即送营养液进去。”
所有人都面面相看,目光不断搜索住在工棚里只有两三个帮忙烧饭的妇女,身材发福,难以达到标准。
子夜想了想,脆声说:“我下去吧。”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那个男子走了过来,问:“你是?”
“我是‘堇色’的记者,现在救人要紧。”
那个男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后来下定决心说:“好吧,就让我送你下去试试。”
一旁的楚阳欲言而止,大喊:“夏子夜,你不要命了。”见她脸色决绝,立即跑到救援人员面前,“我陪她一起下去。”
救援人员给他们两个人强调了几条注意事项,子夜仔细记下,后扣上安全带走进升降梯里。楚阳和其他两名工作人员尾随而至。
升降机下落的过程中,子夜紧紧的闭着双眼,握着栏杆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渐渐有人靠了过来,耳边响着楚阳咬牙切齿的声音:“逞强!”
子夜还来不及反驳便被纳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只听见楚阳低低,温柔的说:“坚持一会就好了。”
这是不同于沈霍寅的怀抱,鼻尖全是陌生的气息,楚阳平日里看起来极廋,却不想他的胸膛竟如此的宽厚有力。子夜的头愈发的疼痛,值得庆幸的是,三分钟后他们终于到达谷底。
他俩跟着其他人进入了山洞,昏暗潮湿的空间,只有几盏暖黄色的灯零星点着,洞里可听见潺潺滴漏的水声。
子夜穿上了安全服,听从救援人员的指示顺着狭窄的缝隙,沿着绳索往下落,落到一半时接过护士手里的伤药和水,仰头瞬间瞥见楚阳担忧的眼神,暖暖的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子夜的身体柔软纤巧,进去难度并不大,她按照头顶上医生说的步骤给受伤的工友包扎伤口,以及将食物递给他们。
上面的石缝外蹲了几位公司高管,他们一起冲地洞里喊话,安抚受伤人员的情绪。几个小时后,开凿工作才全部结束,遇险工友也全部获救。
子夜爬出地洞时,她双腿因蹲的太久浑身无力顿时跪在地上,楚阳看见她一下子把她抱起,子夜全身瘫软,也没阻止他。
重新回到山崖顶,公司的副总连连向他们道谢,确定子夜没有大碍后,又派了一名司机送他们回城。
因为这一次事情,子夜单方面觉得和楚阳建立起革命友谊,从他们一见面他就一直帮她,心底不是不感激的,于是两人经常成双成对出入,但在好事者眼里却成了令人寻味的暧昧。
对于那些传闻,子夜也没有放在心上,她等沈霍寅的信念从未变过,所以也不去欲盖弥彰的反驳,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说开了反而平添尴尬。
七夕那天是星期五,天空下了很大的雨,因和沈霍寅约好晚上七点上线,子夜早早忙完一天的工作,下楼刷卡下班,结果让雨挡在门口,而熟悉的越野车却早已等候在外面,楚阳摇下了车窗,神清气爽的脸露了出来,“上车吧,我送你。”
子夜也不推辞,道谢后快速上了车。刚坐稳,一束火红的玫瑰花立即塞到她的怀里,子夜一愣,侧头看他,楚阳大概也有些羞涩,没有勇气看她,目光一直直视着前方,说:“送给你。”
子夜怔然后脸颊绯红,尴尬捧着花,想要还给他,又觉得矫情他并未表白,这样反而显得自己没风度,思此,镇定朝了他说了声:“谢谢。”
楚阳也慢慢变得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侧过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子夜咬了咬嘴唇,歉然的说:“对不起,今晚我还有事。”
楚阳的失落显然易见,甩了甩头,明朗朝她笑,“算了,那下次再说吧。”
到了地方,子夜再一次谢过后飞快的冲进雨幕,楚阳看着她的背影,轻扬了扬眉后又沮丧低下头今天他精心准备的表白和浪漫的烛光晚餐就这样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