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子谦没有勉强罗红,也不好勉强,无法勉强。
来到医学院附属医院的血液科,按照罗红提供的床号和电话号码找到了她的父母,罗实刚夫妇。
邵子谦看到了一个将死之人的悲哀和惊恐。
“我是放心不下我的女儿,她才23岁,还很年轻,还要读研究生。”
罗实刚煞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仿佛血管里流淌的是变质了的牛奶。
那一脸没有一丝生气、满是绝望的表情,就像一个刚刚从地狱里偷跑出来的鬼。
“你也别太难过,白血病不一定就是绝症,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一定有办法治的。”
邵子谦竭尽全力地安慰。
在节目没有播出之前,一分捐款没有得到之前,他只能这样说,这样做。
罗实刚的妻子伏德芝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是啊,我家红儿也是这样说的,记者同志,你可要帮帮我们啊,要是我家老罗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完了,红儿也完了。”
邵子谦最怕的就是这样,求助者的泪水让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心里负担更重。
要想争取爱心人士的同情,让人家主动掏腰包,最关键的就是把节目做好,做得感人。
于是邵子谦就很认真地和罗实刚夫妻聊天,把他们老家的艰难情况、外出打工的遭遇全都了解透。
罗实刚是在沿海一带打工,长期接触甲醛,这才患上了白血病。
两年过去了,直到病入膏肓了才住进了医院。
最后的关键点还是落在女儿罗红的身上。
提起罗红,罗实刚回光返照一般,脸上堆满了煞白的笑意,像是侥幸逃出鬼门关的孤魂。
“我家红儿,是我们寨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当初拿到录取通知书,全村三百多家多来祝贺,有的送来几十个鸡蛋,有的送来几十斤米……呵呵,我们老家都很穷,没有什么钱。不过这些东西我拖到镇上卖了之后,得了两千多块钱,就解决了红儿半年的生活费。至于学费,都是贷款的。”
邵子谦开始进入采访程序。
“在那么艰苦的环境里,怎么想到让女儿读大学呢?”
在邵子谦的印象中,很多偏僻乡村里的农家,女儿读完初中之后,要么着急嫁人,要么就外出打工。
几乎就是这样的惯例。
“哎……女儿也是儿啊,我家就红儿一个孩子,她能读书,我为什么不让她读?砸锅卖铁也要让她读书啊。”
“你真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谈不上伟大,其实当年我考上高中的,就是因为家里太穷,没办法,读不起。那时候,国家有没有助学贷款的机制,我只好放弃了学业。说起来,红儿是在完成我的大学梦。为了她,我们两夫妻就到沿海打工,本来一个月我们也能挣七八千块钱的。只是两年前,我突然就患上了这个该死的怪病……老天不长眼啊……”
难怪罗实刚说话这么跟路,采访起来不吃力,原来人家也是有着大学梦的。
邵子谦看着罗实刚的老婆伏德芝,犹犹豫豫第说:“阿姨你也说几句。”
罗实刚夫妇都是四十五六的人,只大邵子谦十来岁,邵子谦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
看在罗红的关系上,叫了伏德芝一声“阿姨”,不过还是有些犹豫。
“你主要谈目前的经济状况,对丈夫,对女儿的担忧。”
伏德芝初中都没有读完,属于乡下女孩惯例中的那种人物。说话有点找不着主题,所以邵子谦就提前给他框定。
“哦,这个啊,咳咳,现在呢?医生说要骨髓移植才能救活我家老罗。骨髓呢,我家姑娘出,不花钱,但是手术费就要三十多万。现在呢……我已经把家里的老房子卖掉了,两层楼的阁楼,卖了八万块,还有我舅子家借来的两万,红儿的大伯家和小姑家也答应借两万,就有了十二万左右。加上这些年打工存下来的含一点钱,手上有一共有将近十六万了,再加上我家红儿这些年当家教也存了五几万,二十万没问题了。现在就差十万块,要是有了这十万块,我家老罗就能活命了,要是哪个大老板愿意借给我家这十万块,我们两口子给他写下字据,十年还清……哎!时间是不是长了点?”
这个朴素的女人,歪过头去看着他的老公问。
罗实刚艰难地笑了一下,说:“是长了点,八年吧,看人家同不同意了。”
伏德芝不好意思地朝邵子谦笑了笑,重新对着镜头说:“我家老罗说时间长了点,八年还清吧,希望哪个大老板发发善心,救我家老罗一命,就是我家的大恩人,能让我家姑娘读完大学,读了研究生。对了,除了还钱之外,我每个星期免费给他家打扫一次卫生,一直到我动不了那天,当是利息了,我说到做到……”
邵子谦鼻子阵阵发酸,突然想哭。
这些同期声,包括伏德芝问罗实刚的那句“插曲”,一句都不用剪辑,就这样完整播出,真实感人。
镜头对准罗实刚:“罗叔,你再讲两句,把之前和我交流时你对女儿的那种担心,再重复一遍。”
罗实刚点点头,看着摄像机,仿佛看到了十万块救命钱。
“主要是为了我家姑娘,否则我都不想治疗了。”
眼里两滴浑浊的泪水滚落下来,邵子谦立即把镜头推了上去。
“我家姑娘……太不容易了,我们家两个在外面打工已经十年了。她从初中开始就一个人独立生活,不仅成绩是全校一二三名,而且还得照顾家里的老人,爷爷奶奶,今年已经快八十岁了。在上大学之前,她就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别人家的娃娃有裙子,有牛仔裤,她以前都没有。到了大学,才好一点。我又生了这个病。这三年。化疗费都是靠她做家教挣来的,唉……”
眼泪又哗啦啦地滚落。
“我这个当爹的,怎么还要让我家姑娘这样操心呢?她还要读研究生啊……我忙没有帮上,反而拖累了她,我……还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你别这样,会好起来的!”
邵子谦有点信心。
从业十年,他采访过很多求助的片子,也曾无数次揪心和感动,但是这次的份量更重。
“天下还是好人多,你们要相信!”
邵子谦说的不是空话套话,他是用自己的经历来佐证这句话的。
……
回到办公室,邵子谦又给罗红打了个电话。
“我还是觉得你要出来说两句,哪怕是电话采访也行。你不知道,我采访你爸妈的时候,一共流了三次泪……”
罗红在电话里说:“哥,电话采访也行,但是你不要出我的名字,就署个‘患者女儿’,你看行不?”
行倒是也行,但是……
邵子谦心里有一种隐隐的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