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暮雪忽然之间发觉了自己好像是被什么心理暗示催眠了所以才说出秘密,既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惯性的警惕,又同时觉得有些微微感动——很久以前看过的一个案例,人失去自我从失去自己原本的名字开始。
告诉一个人自己的名字,对于巫师而言算不得什么好事,对于一个需要自我也只有自我的杨暮雪而言,她真的不能失掉自己的名字。察普格兰是第一个问及她名字的人。那双看透一切的古井无波的眼睛有一种类似于前世精神读物者一分透彻,让她无所遁形,乖乖奉之以真实。而她生不出一丝谎话被戳穿的恼羞成怒,竟然有许多的释然。
“什么意思?”察普格兰似乎是感兴趣于她的名字。竟然继续追问起来。
“Poplar dusk snow.”她不知道如何解释,低下头逃离察普格兰的目光,强行直译着自己名字的含义。她深刻怀疑察普格兰的能力或许与催眠有关?否则她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套话?
“或许叫我漾就可以。”以前在科研所,其他一些国际研究院,像是查理他们一般都这样叫她,其实是“杨”,但可能是音调问题,念起来就像“young”,不过或也很适合她。
“好的,漾。”语气缱绻,周身却洇染着终年不化的雪,他此时此刻……就像是个慈爱的长辈。
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看着杨暮雪,眼神尽管投放在她身上,却没有带给她一丝压迫力。
其实她早该察觉。无论是欧泽拉还是西索流尔,她那种莫名的预警从来没有失效,唯有察普格兰的每次出现,都好像是飘雪淡淡落地一般无声无息。但是,他绝不是那么简单的存在,就凭他当初一个照面便可以让她受重伤。即使是此时此刻,她应该感到压迫或者紧张,却好像眼前的人全然不存在一样。
“伯爵大人,请问您来找我还有什么事呢?”杨暮雪礼貌地开口询问。她本能地觉得这事应该不简单,但是从已知的诸多事情看来,她什么也没法理清。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他神色不变。只是从杨暮雪视角看来,他微卷的金色长发都透露着一种无辜地气息。
“那,您现在知道了,”杨暮雪微微笑,失礼地拿起一颗奶糖放进嘴里以逃脱这个对话,眼见着察普格兰没有什么要走的举动,她道,“伯爵大人要不要尝尝看?”
她莫名地可以在这个人面前放松,或者说是因为这个人的气质让她没办法生出戒备。情势变得很像是什么轻松惬意的喝茶的氛围。
他伸出一只好看的手,像是什么艺术品一样的手,捏着一块可爱的奶糖,放进嘴里,也学着那样吃了下去。期间他的神色看在任何人眼里都是纯然的冷,只杨暮雪却反而莫名地从他身上看出一种纯然的好奇——竟然有些不知世事的可爱。
“最后一个问题,你从哪里来?”察普格兰在她右侧的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坐下,手中自然而然又多了一块奶糖,没有一点压迫不疾不徐地抛出一个问题。
可以看出他平时并不怎么说话也从不质问,只是此刻杨暮雪能够感觉到他的好奇。她最喜欢和有好奇心的人做朋友了。
她沉思了一会,想着这个问题又要如何回答,察普格兰极有耐心地样子,金色微卷的长发和洇染在周身的气质,让他整个人都弥漫一种接近神祇的光。
“距离很远很远很远,无论时空。”她轻轻叹道。
忽而想起七编月眠曾经说起过的故事——说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做一个梦,梦里会到一个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开始时月眠说自己几乎神经错乱,后来她总能在梦里学到点什么,最后已经习惯世界的交错只当是旅行了。
“我来旅行的。”只是她的旅行貌似没有归程了。她对着察普格兰一笑,顺便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其实她也很好奇于,察普格兰这个看起来向来游离于世外的存在特意过来问这些事的目的。尽管他看起来并不是要扼杀她这个异类,反而是类似于一种趋于长辈般的欣赏态度。
她正低头沉思,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右手指节,只一瞬间便松开。并不是对方太快,而是她根本没有设防,也未想过对方的举动才瞬间被“偷袭”。
那一瞬间,她才终于从察普格兰身上感知到了一种被冒犯的窥探感。
她没有炸毛般的还手或是被看穿的恼羞成怒,越是危险的境地我们的科学家越是冷静,于是她只是沉静地开口:“看到什么了?”
“还有一个。”察普格兰神色依旧是游离于世外的,但似乎语气透露出微讶,淡淡的目光落在她左肩上,或许是透过什么看到那一团常人一般无法看到的雾状灵魂。
杨暮雪轻轻敲击桌面,自然地看着长桌中央的一支蓝蔷薇,继续问:“还有呢?”
察普格兰没有再回应,杨暮雪又一次咬舌自愧于自己因为长年与科学为伍而丧失的社交能力。根本没有办法获得任何信息,自己此刻四面楚歌,就像是世界上最后一只蒙眼旅鸽。
她轻轻附上心口,安然解释:“这里是琉荻斯,我到来时她已死亡。她想见一个人,您知道是谁吗?”杨暮雪明知故问,语气波澜不惊,甚至不掺情绪。她不善于一本正经或者演技高超地胡说八道,但是曾经练就的沉着和一贯的冷静让她很容易抄袭察普格兰不显山露水的方式。
“西索流尔。”察普格兰念任一名字的时候总是缱绻的语气,一点也不怪异,也不掺以任何情绪和想法。
“我也想见一个人,您知道,我想见谁吗?”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试探,而杨暮雪放弃了察言观色地按教科书的方式去分析察普格兰的想法,毕竟放在他身上这些都是徒劳的,所以她安静地看着眼前,好像那支蓝蔷薇有多娇妍诱人一般。
“我不知道。”字字微顿,声音清冽。
杨暮雪下意识看向他,连自己也觉得看不懂眼前人。前世打过交道的精神读物者,几乎是身体接触以后就能看到一个人的过去,甚至心底的秘密。说察普格兰什么也没有看到,她绝不相信。
“你这是欺骗。”杨暮雪几乎是下意识地吐露心声。
场面陷入了沉默,察普格兰的情绪无可窥探,杨暮雪只是因为早年的求真习惯而脱口而出,此时此刻也并不是想追问什么。
原本的沉默忽然被打破。
“你是真理之神吗?”
她讶然地看向他,杨暮雪一瞬间以为这是嘲讽,毕竟这个人的情绪本就不为人察知。但是她敏锐的触角告诉她,他的沉默就是在斟酌着提出这个问题。
神?真理之神?这对于永郄纪而言是多遥远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