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棠从窗户里头就看清了屋里的碧雪。
她坐在桌前，侧着脸，露出一张看不出喜怒的柔婉脸容和扎在耳朵上一只淡粉色玉石坠子。
李玥棠想起自己抛下她独自走了的事，内心不禁有些胆怯。
碧雪此人，名义上只是李玥棠的贴身侍女。不过她无父无母，乃是李家老夫人自街头买来，从小养在李玥棠身边，也算是半个女儿。
李玥棠更是将她作为了家人来看，儿时候不懂事，还撮合过碧雪和她哥哥李雄岳。可惜李雄岳只将她当做妹妹来看，她这样做让两个人都很尴尬。碧雪与李玥棠不同，虽说出身贫弱，除却脸蛋容颜，比之李玥棠却更像是将军府的世家小姐。她个性温婉沉静，做事妥帖，待人处事聪慧而又处变不惊，实在较那位骄横跋扈臭名远扬、一鞭子抽伤新嫂嫂、不知所谓的“碧轩辕”强了不知多少倍。
不过二人感情却好。
这不，李雄岳自西域托人带回来的玉石坠子，不仅李玥棠有一双，碧雪也得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扎在耳朵上。
不过碧雪是个外柔内硬的性子，李玥棠不听从她的话，此时进去，怕是十有八九会挨一番训斥的。
李玥棠垂着脑袋进了门：“碧雪，我回来了。”
出乎意料的，碧雪并没有像她无数次犯下愚蠢的错误那样轻声斥责她。
李玥棠站在门口，外头的太阳已经有些西斜，流泻下的热度依旧不容忽视。她和碧雪彼此互相对视着，碧雪微垂着头，她看不清她的脸庞，只能听到她柔软的嗓音，想柳叶儿瘙进嗓子眼儿里头。
“热吗？”她说。
“热。”她听见她自己的声音回答。
空间好像有些不明不白的怪异扭曲，她后颈上留下汗来，不知道是高温还是………
“我脖子后面被汗染湿了。”李玥棠说。
她觉得一双犀利的眸光如针扎向她，她迟钝的、慢了半拍的反应到，是自垂下来的黑发间射出来的，碧雪的眸光。
那眼神极深极冷，它的主人没有在战场上杀过人，却好像在日复一日的平静下发酵出了最深最猩红的恶毒，带着蟒蛇的粘腻和阴冷气味。
没有一丝犹豫，带着毫无人气的决绝。
碧雪捂住嘴，轻轻的笑了：“你回来的好巧，我弄了绿豆汤，你不是很爱喝吗？”
我弄了绿豆汤，你不是很爱喝吗？
这句话……好熟悉………
李玥棠恍惚的想。
在哪里听到过呢？
记忆太深远太庞杂，她一时什么也记不起来，也许需要一个人、一件独特的事，给她一个当头棒击。
一双纤手轻轻的按住李玥棠的肩膀。她这才发现，在她出神的时候，碧雪已从桌子旁起身，慢慢的走到她身后了。
那双手把她往前推了一把。
“你去里头坐一会儿，我去拿绿豆汤。”
她点了点头。
李玥棠坐在床沿上，一双柳眉紧紧的扭在一起，原先那股愉悦的、轻松的心情早已经消失无踪。
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她只觉得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深入肺腑，好像曾经谁、在她记忆深处留下过烙印………
碧雪进来了。她手里托着一个翠色的小碗，里头是混浊的深绿色液体。她走到床边，在李玥棠身边坐下，那个翠色的小碗儿被她推进了二小姐手心里。
“喝了它。”她声音无端的低沉。
李玥棠突然觉得有些烦躁：“我现在不太想喝。能不能等等？”
原本笑容如沐春风的女人听到这句推拒后，脸色竟变得可怕起来。
她说：“这碗汤只是你一个人的。是我亲手熬制，冷在冰块之中一个多时辰之后拿出来的……碧雪很辛苦的，如果现在不喝，它又很快的就和室温一样了。那我的辛苦就全白费了……”
她的声音像从蜜罐子里捞出来的死老鼠：“你舍得碧雪的辛苦白费吗？”
李玥棠闭了闭眼，把心里那股越来越明显的焦躁压了下去。尽管觉得碧雪有些奇怪，但她真的很少这么希望她做一件事……
李玥棠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不学无术、臭名昭著的破孩子。因为她的凶悍暴戾，碧雪为她操了很多的心。但是她总是很温柔，也并不制止她出格的行为，只是每每在她惹祸的时候，和她哥哥想尽办法来解决麻烦。
留给她的，只有甚少的、不痛不痒的训诫。
她既然要求……
碧雪眼睁睁的看着李玥棠捧起那个翠碗，一口一口的喝了。
“哎呀，喝的精光呢。”她称赞了一句，脸上的一抹笑容却慢慢、慢慢的放下了。
李玥棠转头看她，惊奇的发觉碧雪的脸上带着一股悲伤。
她几乎要发笑了，手上把空空的、只剩几滴稀汤的翠碗随意的向碧雪递去，嘴上一句揶揄：“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简直像个大花脸。我还从没有见过你表情这么丰富的时候呢。”
咔嚓一声——
碧雪没有伸出手，那个翠碗跌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脸上的抑郁之色更浓：“小棠，你真的好惨。”
她说：“你觉得，知晓真相和被蒙在鼓里，哪一个比较幸福？”
“你在说什么啊？”李玥棠一头雾水，只觉着心里那股烦躁之感无论如何也消解不下去，烧的她肚子都有些隐隐作痛：“你今天真的好奇怪。”
碧雪脸容上，只有近乎怪异的怜惜和悲伤。
“你没得选，小棠。”她形容亲密的把无力的李玥棠揽进怀抱里，“我常常与你说，人的运气总是平衡的。你前十八年的生命已经把所有的运气都用光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她嘴角一翘，眼尾却悲伤的下垂着，“接替你的运气的，会是我这个活的很不幸福的人。”
李玥棠额角渗出了丝丝冷汗。碧雪的话近乎赤裸了，即便她再想骗自己也没有办法，更何况肚腹之中翻江倒海的痛楚。
她咬着牙：“你给我下毒？！”
碧雪悲伤的垂下头：“对不起，小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