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刚过,丞相府内却人影晃动,护卫们更是风尘仆仆。
“回禀丞相!还未找到!”
“废物!一个少年都能跟丢!”萧岩一拍扶手,自红木椅上愤然起身。
侍从诚惶诚恐地跪下,汗不敢出,“回丞相,卯时亡灵山上雾气浓重,前一刻还看着他在焚纸祭祀,后一刻就。。。就。。。”
萧岩眯了眯眼,掩去此刻尖利的视线,“你的意思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侍从连忙磕头,“护卫已搜遍全山,未曾发现他的踪迹,但却在他阿姐坟前发现了祭祀的冥器。。。”语气一顿,便从衣袖里掏出一只银簪,双手奉到丞相面前。
萧岩紧抿住嘴,看也没看一眼,心中很是恼怒。宫中虽早已有流言传他好男色,却也从未找到证据,这陪伴他数月的少年如若落到太后手里,虽不会影响大局,但也会极大地损坏他的风评,
“一个稚子都找不到!留着你有何用!”
侍从面如土色,惊恐万分,跪着上前几步举起银簪,“丞相饶命!这银簪之上刻着岚樱花!”
“岚樱花?”
萧岩面色一变,立刻抬手拿起银簪,做工粗糙的银簪之上,刻着一朵只有三片花瓣的奇异花朵,花蕊细长浓密,确是南梁国的国花,岚樱。
不自觉地握紧了银簪,萧岩的心似瞬间坠入了冰窖,南梁国的风俗便是所有祭品之上必雕有此花。
作为国花,岚樱花被认为可寄居神魂,保来世安康。少年奉供他姐姐的祭品上雕有此花,便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南梁人。
萧岩闭了闭眼,如果真是南梁国的细作,只败坏他的名声,又何必布局这么久。
是他大意了,想着既是太后身边办事的人,还是个一心想要报仇的稚子,便放心留在府中。
萧岩掩在衣袖里的手不住地颤抖,安静了半饷,才眼神晦暗地看向跪地的侍从,“他走时可有什么异常?”
“他似乎有些悲伤过度,带着斗篷,一直佝偻着身子,看不清容貌。”
萧岩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心中一个激灵,故作镇定地挥手屏退了侍从,下一刻却有些急迫地走进寝殿。
轻转烛台,随着低沉细微的轰鸣声,密室的门缓缓打开。
萧岩沿着甬道抬腿走了进去,脚步慌张,随着烛火依次亮起,血腥味逐渐浓郁。
旁侧酷似牢房的小房间内,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仰面躺在地上,已死去多时。
竟是失踪多日的司马家府兵首领,殷禾。
他的琵琶骨被一条铁链刺穿,脸上身上没有一处好的地方,有刀伤鞭伤,还有的被割去了皮肉只剩骨头。指甲被尽数拔去,似血已流尽,两眼被挖得只剩一滩白色的碎肉,连脸皮都被剥去,变形张大的嘴似乎在无声地吼叫着,他死前遭受过的惨烈折磨。
那少年倒是大仇得报,可如今却凭空消失了?
萧岩只淡淡地瞥了一眼,便快步走进密室尽头的另一件房间,这里空旷无一人,但微颤的手指透露出此刻的慌乱,他隐隐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少年与他辗转密室多次,床第之间、迷蒙之际,是否一时不察透露了这个没人知晓的禁地。
原本稳如泰山的萧岩,此刻有着难掩的急迫。抬手便把一块不起眼的石砖推进墙中,片刻,面前的石墙轰然升起,里面竟是一个偌大的卧房!
烛火遍地,把阴暗的房间照得宛如白昼,千金的檀香充斥满屋,中间巨大的拔步床雕着精致的花纹,四周飘着如水般的云罗绸。与外面粗糙的石头装潢不同,这里的地板竟是白玉铺成。
影影绰绰的帐帘内,金丝绒被里似躺着一个人!
萧岩双手颤抖不已,站了半饷却身形未动,片刻,他眼里闪过一丝癫狂的炽热,快步上前,抬手拉住锦被一角,手指一颤便拉开了被子。
当看清楚里面的人时,萧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仿佛只剩无限的空洞,似被掏空了灵魂一般,嘴唇下意识的蠕动了两下,却又没发出任何声音,他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找寻的少年此刻静静地躺在里面,胸口的匕首刺眼而血腥,他手握剑柄,嘴角的笑意却那么明亮。
萧岩见状,喘着粗气,缓了半饷才扶着床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即使情绪波动异常,但看着少年的尸首,眼里却没有一丝伤感,似透过他念着他人。
“此处岂是你能玷污的!”
下一刻,他咬着牙嘶吼一声,毫不怜惜地一脚踹开了少年的尸体,厌恶地看着床榻上留下的血迹,眼里盛满暴虐。
他万万没想到,朝夕相处的少年与他进密室,最后竟是打探这处禁地,他千辛万苦才囚禁在此处的人,如今早已不知下落。
好一出狸猫换太子!不同的样貌,相同的身形,送那少年来的人一开始便打着这个主意。
萧岩抬手紧紧拽住干净的锦被一角放到鼻尖,狠狠嗅了嗅,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平静下来,可神色却依旧阴狠而偏执。
另一边,喧闹的街市上,人流攒动,南无月隐去摄人的气势,垂眼缓步跟在东方两人身后。
沈清欢刚被一旁卖窗花的小铺吸引,突然听到一道清丽的声音,
“半夏!半夏!”
她顺着声音望去,便在人群中看见了向自己不断挥手的段君如。
来人着一身粉梅色雪狐棉衣,芙蓉祥云百花褶裙,刘海整齐严谨,配上圆滚滚的身材,灵动而可爱。
沈清欢见她跑来,却不见李念儿,有些好奇地问道,“君如,念儿她。。。”
“我也觉得奇怪,本是是她留信说要聚一聚,可我去府上寻她,却被告知府上正在接待贵客。”
段君如见沈清欢静静地看着自己,以为她觉得拘谨,挠了挠头,便又开口继续说道,“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听念儿说了你与她的相遇,念儿不在,你也不要觉得害羞,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我也可以叫你半夏吧。”
沈清欢有些呆愣地点头,眨了眨眼,不知道段君如怎么会觉得自己害羞,连一旁的东方都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
心下觉得好笑,沈清欢欲开口说话,便看见两个眼熟的男子向她走来。
冠袍带履、神采奕奕,竟是品诗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崔瑞之和段存远,
“神女好。”
“神女。”
见两位公子行礼,沈清欢连忙回礼,但心下却更疑惑了,李念儿没来可以理解,但为何会遇见这两位呢。
崔瑞之似乎看出了沈清欢的疑惑,开口道,“神女,是在下拜托李小姐约您的,那日品诗会匆匆一别,与神女聊天甚是投机。如今尾牙将至,长街热闹非凡,正是游玩的好时候。”
他说完看了看站在少女身后的南无月,随从打扮却不行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淡然的气息让人很容易忽视他的存在,但即使微微一瞥,便会发现他此人没有半点侍卫的谦卑,反倒让人觉得有些高不可攀的高傲清冷。
崔瑞之眼神微闪却也未多说什么。
沈清欢想起自己在品诗会上随口说的相约的话,有些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就多谢崔公子了。”
“神女客气了。”崔瑞之嘴角擒着笑意,扬手打开了折扇,一副风流公子的形象。
段君如见状,很是嫌弃地瞥了一眼崔瑞之,抬腿便挡在沈清欢面前,一副护食的姿态,“半夏,崔瑞之平日没个正行,就是因为知晓是他约你,我才拜托哥哥一同前来的。你放心,有我哥哥在,绝对不会让他胡来的。”
“君如!怎可直呼神女名讳!”段存远听见自家妹子如此放肆,连忙开口制止。
“哥哥。”段君如听到如此严厉的话,抽了抽鼻子,委屈地瘪了瘪嘴,却也不敢再发一言。
沈清欢见状,抬手拍了拍君如的肩膀,抬眼看向两人,“无妨,公子们也唤我半夏吧,越生分反而让我拘束,既然出来游玩,便不要在意这些礼数。”
崔瑞之听闻,一边呼呼地扇着扇子,一边赞成地点点头。
段存远却蹙着眉觉得不妥,“神女,这。。。”
“既然神女都如是说了,便不能拂了今日游玩的好兴致。”
崔瑞之抬手撞了撞皱眉的段存远,随即看向沈清欢,满脸笑意,“半夏,一雨半夏唤秋冬,一枝间新绿重重,好名字。”
段君如见崔瑞之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轻蔑地嘟嚷了一句,“花花公子。”
“段君如,我与你哥哥是同辈,你不叫我哥哥就罢了,还时时挤兑我,小心我扣了你的莹玉糕。”崔瑞之抬手便点了点段君如的额头,见她抬头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笑得更欢了。
沈清欢不禁轻笑出声,“我们去哪里玩?”
“酒香。”
“酒香?”
崔瑞之见沈清欢微楞的神情,以为她还不知酒香是何处,连忙解释道,“酒香是深巷里寻欢作乐的场所,但那里。。。”
“我去过了。”
原本正在夸夸其谈的崔瑞之,听到沈清欢如是说,不禁微楞,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张着嘴,表情霎是可笑。
段存远愣了片刻,有些哑然,连一直大大咧咧的段君如都一脸震惊。
除了一脸沉静,看不出心思的南无月。东方抬头瞥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沈清欢,一副若有所思的沉静模样。
崔瑞之回过神,轻咳一声,“半。。。半夏去过酒香了啊。”看着对方理所应当、毫不避讳,他的内心涌出不小的震动。
深巷本就是花阶柳市,虽也有骚人词客杂沓其中,但却也被许多翰林子墨所轻视,比如王晏,便从不与他相聚深巷。
只是他虽知沈清欢有不同于常人的豁达,却也没想到竟如此。。。惊世震俗。
“哼,半夏去酒香就是瞧瞧热闹,哪像你,就是去玩乐的。”段君如看着崔瑞之吞吞吐吐的样子,抬手便挽住沈清欢,大气凛然的模样。
沈清欢干笑了几声,不置可否。
“是是是,你说得对。”崔瑞之顿了顿,瞥了一眼面色淡淡的段存远,转头便对段君如接着说道,“你哥哥虽是第一次去酒香,但只要见识了那的温香软玉、路柳墙花,定是留连忘返。”
“下流!”君如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崔瑞之见状,笑得甚是得意,无意间瞥见段存远冷冷瞥来的视线,连忙收回玩世不恭的姿态,轻咳一声,
“半夏,今日我们所去之处其实是雎龙阁,这雎龙阁遍布各国各地,以收集世间美食,揽尽天下奇珍而闻名,到了年终更是热闹非常。但在尚燕的皇城中,雎龙阁却建在酒香之中。”
崔瑞之开口缓缓说道,低头却看见东方一脸冷漠的表情,心下觉得怪异,但也没深究。
沈清欢微讶,没想到自己虽去过酒香,竟还有这样的所在,想想不禁有些摩拳擦掌。
东方看着兴致勃勃的沈清欢有些无语地撇撇嘴。跟在人群后的南无月却依旧一副淡然的样子,眼神中却透露出一抹异色。
段君如在听到有美食的瞬间便两眼冒金星,拉着沈清欢不禁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