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这几日如何了?”从品诗会回来,便一事接着一事,几日都未见到东翎,沈清欢看向正在倒水的青黛,有些担忧地问道。
“回来的第二日,东方便醒了,现在由碧函照顾,你不用担心。”
“好。”沈清欢虽然心中一百个不愿意把东方托付给碧函,但她如今事还未完,叹了口气,“青黛,帮我查查梁衣的身世。”
青黛点了点头,在沈清欢背后垫了个靠枕嘱咐她多休息几日。
可第三日,沈清欢便撑着还有些虚浮的身体带着青黛去看了在仙瑶殿偏房养伤的梁衣。
阳光微斜,身着粉衣侍女服的梁衣一副若有所思地站在木桌旁。
那日吃了青黛给的良药,她的身体恢复地极快,听到声响,梁衣回头便看见沈清欢,连忙下跪,“给神女请安。”
“起来吧。”沈清欢随意招了招手,打了个呵欠,坐到了一旁的楠木椅上,眉眼淡淡,“今日便是去内务府的日子。”
“是。”
沈清欢点了点头,抚了抚衣袖,看向跪在地上的梁衣,“去内务府,你可能会死。”
“奴婢明白。”
“明白?可我觉得你是惜命之人。”
梁衣连忙磕头,“奴婢不敢欺瞒神女,奴婢在莲华殿只有死路一条,诚如神女所说,可能,便有希望活着。”
沈清欢手指不自觉地轻叩着扶手,直直盯着看向梁衣,眼眸淡然却带着审视,“有的人为了活着可以不择手段。”
“回神女,梁衣是为家人而活。奴婢自小父母双亡,还有一弟弟寄居在皇城外的叔父家,他自小备受欺凌,奴婢若每月不付银两,弟弟恐遭罪,奴婢。。。”
沈清欢微抬手打断了梁衣的话,“你先起来。”语气微顿便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青黛,微点头,“带上来吧。”
“是。”
不一会,便有一侍女牵着一个约莫八岁的男孩走了进来,“阿姐!”
梁衣抬头看向来人,不禁睁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踉踉跄跄地起身跑向男孩,嘴唇颤抖,支吾了半天才喊出声,“昭。。。昭儿!”
沈清欢看着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不知为何心里扬起一丝苦涩,脑海浮现出在现代的挚友,还有软萌的团子东翎。
一旁的青黛似乎察觉出了她此时的不对劲,出口轻声唤道,“神女?”
沈清欢身形微顿,回过神来,看向相拥的两人,言语已恢复如常,“梁衣,你的弟弟就留在仙瑶殿伺候吧。”
“多谢神女护得弟弟安全,奴婢定当肝脑涂地,报答神女。”梁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连忙拉着小弟俯身跪趴在地,再抬头时已满脸泪痕,磕了几个响头。
沈清欢点点头,让他们起身,看着姐弟团圆,心中也带着些欣慰,抿了抿嘴还是开口打断了此刻的温馨,“时候不早了,走吧。”
“神女姐姐,求你不要送我阿姐走!我想和阿姐在一起!”
原本跟着梁衣跪在一般的男孩听到沈清欢这样说,似乎有些不安,慌张地抬头,没有起身,跪着扑到她脚下,话还没说完,言语早已哽咽。
男孩小脸涨得通红,泪珠在眼里打转直直地看着沈清欢。
“昭儿,休得放肆!”梁衣见状连忙上前拉住男孩,但男孩却紧紧得抓着沈清欢的裙角不放手,洁白的裙角被扯出深深的褶皱。
梁衣神色慌张,不敢抬头看沈清欢此刻的脸色,只使劲掰着男孩紧握的手,“昭儿!放手!”
沈清欢开始有些惊诧,但看着男孩倔强委屈的脸,便抬手制止了上前来的青黛。缓缓蹲下身,抬手便擦干了男孩眼角滴落的泪痕,
“你叫昭儿?你阿姐此刻和我有要事有去办,我答应你,会把你阿姐平安送回来。”
梁衣看着沈清欢和颜悦色的神态,有片刻的怔忪,听到沈清欢如是说,愣了愣,随即只觉不过是安慰自己的弟弟而已。
如今她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即使在内务府留了一条性命,但神女原本就以借之名带她出的莲华殿,即使在内务府留了性命,最终还是会回到那个死地。
梁衣还是感激地抬头看向沈清欢,原本以为神女身份尊贵,性格高傲淡薄,但却并未像其他位高的权贵一般轻视她们,这温柔的语调让她的内心感到无比温暖。
“真的?”稚嫩的声音响起,男孩有些不确定地抬头看向沈清欢,见她点了点头,抽了抽鼻子,缓缓松开了抓着她衣裙的手。
“昭儿,神女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无论发生什么,以后神女说什么你便做什么,记住了吗?”
“记住了。”昭儿见梁衣一脸不舍皱了皱眉,还是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沈清欢,眼神澄澈,“神女,您还好吗?”
“什么?”沈清欢一愣,心下奇怪男孩为何这样问,便听见男孩接着说道,“你的身体之前进了什么东西,现在虽没有了,但我还是闻到了和别人不一样的气味。”
沈清欢愣了愣,想起才解了没多久的蛊毒,难道是说她之前体内的蛊虫?这算是天赋异禀吧,心下对这男孩惊人的嗅觉很是惊叹,忍不住夸赞道,“昭儿真厉害。”
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沈清欢自觉还有正事,便不再多想,看了一眼梁衣,起身带着青黛走出了房门。
梁衣不舍得看了一眼弟弟,颤抖着嘴唇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便跟着青黛出了门。
不出一个时辰,沈清欢一行人便来到了内务府。
府外的侍从通报后,片刻,便有一男子匆匆走了出来,“神女来此所谓何事?”
沈清欢眯了眯眼,看着面前身着深蓝色官服,已是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
他样貌普通,嘴角擒着一丝讨好的笑意,却也不让人觉得厌烦,礼数恭敬,反倒有些憨厚之感。
沈清欢并未被这忠厚的样貌所欺骗,她早前不仅让青黛打听了梁衣的情况,也查清了这内务府的总管。
男子名叫侯春,出生卑微,不是丞相的人,也不是太后的人,却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中凭着他见风使舵、巧言善变的本事,为他自己争得了一席之地。
此人能左右逢源地在丞相与太后的争斗中搏得一线生机,这样的人,定是洞察人心,玩弄权术的好手。
沈清欢并不打算不自量力地与他拼脑力,握紧了手,她来到此处,脑海里不禁想起武娘惨不忍睹的样子。
指甲深深陷进自己的掌心,她感受着疼痛,才没失去理智,深吸一口气,沈清欢稳了稳心神,见他屏退了侍从,才缓缓开口,
“候总管定知我所来何事,你假意不识我养母,最后竟让她命丧内务府。”
侯春对如此直白的话语有些惊诧,宦海风波,他早已习惯勾心斗角、口腹蜜剑,见沈清欢一脸淡然的样子,想起早已传遍京城的传言,对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不禁斟酌了几番,顿了半饷,才缓缓开口,“神女此言不妥,奴才。。。”
“这是莲华殿的侍女,她亲眼所见武娘被带走之时便早已说出自己是仙瑶殿的人。”沈清欢没等侯春说完,便让青黛带来了站在身后的梁衣。
梁衣听闻,连忙上前跪下,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地说,“神女所言句句属实。”
侯春对于突然出现的证人有些诧异,但为官数年,只片刻神色便恢复如常,“老奴管教不严,此事。。。”
“候总管不用急着找个替罪羊。”沈清欢不客气得再次打断他的话,看着他一脸震惊吃瘪的样子,心里闪过一丝快意,“子不孝父之过,奴犯错官之过,无论候总管如何推脱,只要我不服,你便一日也脱不了干系。”
侯春看着沈清欢盯着他时眼里毫不掩饰的恨意,想起传得沸沸扬扬,神女为救侍女前去暗察司查案的事,心里不禁打起了小鼓,“神女。。。”
“不过候总管不用紧张,本神女今日前来不是问罪,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沈清欢见他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便也没再敲打,微低头,再抬眼时,恨意不见,看着侯春勾起一抹伪善的笑意。
侯春见状不禁稳了稳心神,却也立刻端上了一幅不吝赐教的样子,“神女客气了,老奴能帮得上的,定当全力以赴。”
沈清欢点了点头,语气平稳,“候总管放心,我所求之事定不会毁你官途,伤你利益。”顿了顿,便看向跪在地上,一脸视死如归的梁衣,
“这是我从莲华殿借来的侍女,今日她已死在了内务府。明日,我会叫人从这儿把她毫发无损的领回仙瑶殿,从此在这宫中便不会有这等样貌和名字之人。”
侯春顺着沈清欢的视线看向听到此话同样诧异的侍女,不过一息便明白了沈清欢的意思,拱手行礼之间,便有了决断,
“明日午时,神女请派仙瑶殿的侍女前来领取红绸。”
“多谢候总管。”
“神女客气了。”
“神女。。。”梁衣此刻才反应过来,沈清欢是在保自己的命,眼里盈满泪水,心中不禁翻腾起汹涌的暖意,再抬眼,只有对她的感激和誓死的忠心。
此刻的莲华殿内,炭火袅绕,混着焚香腾起层层雾气。
董妃斜倚在金丝楠木椅上,一位侍女跪在地上为她细细涂着蔻丹,“事情如何了?”话音刚落便看向一旁伺候的濉河。
“小凳子回来复命说神女已经带着梁衣去了内务府。”
“哦?”董妃挑了挑眉,一脸的了然,语气很是不屑,“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此事是太后暗示,她却依旧去内务府问罪?”
“娘娘,神女这次没讨到什么好,梁衣被压在了内务府。”侍女微顿,看了看董妃的脸色还是开口说道,“但那日神女晕倒在莲华殿的事。。。”
“无妨,这神女看来还是怕了,如今也只敢向虾兵虾将些问罪,不知太后她老人家是怎么看的。”董妃说完便抬起手,看着五指上鲜艳的颜色,满意地笑了笑,瞥了一眼站在旁侧的濉河,就像在讨论天气一般随意,“那个叫梁什么的奴婢让侯春把她处理了。”
“是。”濉河点头,想起一事,顿了顿才开口,“娘娘,李嬷嬷的女儿沉香刚才又想入殿来喊冤,幸亏被拦住了,但却冲撞了前来奉丹的侍女。”
董妃听闻皱了皱眉头,眼里闪过一丝厌烦不耐,“那就让她去陪自己的母亲吧,算是圆了她的心愿。”
看着侍女端上来的一盘精美绝伦的指套,似是被影响了好心情,董妃看也没看,摆了摆手便让她退下了。
不过才至午后,皛皛行云浮着淡淡的日光。
沈清欢和青黛缓步走在回仙瑶殿的路上,想起离开时,梁衣那感激涕零的神色,她心中如被人生生掏出的空洞似乎不再那么疼痛了。
“我想为武娘报仇,但。。。”
“你已经尽力了。”青黛看着沈清欢眼里盈满的迷惘和无奈不禁开口劝慰。
沈清欢微低头,慢慢握紧手中的暖炉,嘴角扬起一丝似哭似笑的幅度,“只这几日,我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好渺小。”
青黛听闻皱了皱眉头,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你做的已经很多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青黛,可即使知道我还是很难受。”沈清欢微闭眼,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急,时候未到。
迎着阳光缓缓抬起头,刺骨的寒冷中,脸上残留的暖意像在满目疮痍的阴暗里照亮的一隅,温暖中,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日暮人已远,欲问离人去那边?
眉眼盈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