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后,尚燕国泰安元年,五月初八,初夏,夜。
夜幕笼罩的大地,暗沉、孤寂。碧瓦朱甍的宫楼中,几道黑影自房檐滑下,无声且萧杀。
珠帘微动,安睡于床榻上的尚燕国皇帝被一道刺眼的亮光惊醒,微睁双眼,朦胧的睡意还未消散,颈间的剧痛便席卷全身。
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抚住脖颈,温热的鲜血霎时喷涌而出,叫喊不出声,不多时便已咽气。
夜依旧寂寥无声,天边无月也无星,人影飞掠而走,只留下满地猩红。
而此时,地处尚燕国以南的南梁国却沉静无波,位居南梁国边境的银都城内,山明水秀,与尚燕相比,地势和缓,国泰民安。
夜色寥寥的山峦中,一户农家小院依旧亮着微弱的光亮,一个瘦小的身影姿势粗鄙地蹲在院子里一动也不动。
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少女,她手撑着下巴四十五度角望着一片漆黑的天际,不知在想着什么。
身后的草屋响起声响,一个身形肥胖的妇人推门而出,只着中衣,头发蓬乱,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她双手叉腰,对着院子吼道,声如洪钟,
“俺的煤油灯不要钱啊!要蹲坑去茅厕,别杵在院子里。”妇人说完便转身回到屋里,大力的关上了门,房檐的茅草被震得落下一地灰尘。
蹲在地上的少女幽幽转头,清秀的五官,眼睛却异常明亮,揉了揉发麻的膝盖,缓缓起身便向自己的房间挪去。
直到躺进残破的床上,她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她名叫沈清欢,是个孤儿,半月前,她还生活在有电视有电脑有手机的高科技信息时代。谁知一场电梯事故,竟让她莫名穿到了这个从没听说过的年代。
这半月的时间里,她一直在纠结中度过,一边努力适应着穷乡僻壤的无聊生活,一边畅想着醒来就躺在医院里,闺蜜们围绕在身边嘘寒问暖。
不知道锦溪那个自称汉子的女警察会不会对她的现状流几滴眼泪,肖涵那个爱哭鬼会不会把眼睛哭瞎了,还有嘎子和陈冉,她们会不会记得给自己家的小包子按时投食。
在繁杂的思绪中,沈清欢终于进入了梦乡,咂咂嘴,浓淡星光下,她和朋友们围坐在一起吃着烧烤喝着啤酒,聊着八卦和人生。
鸡鸣三声,房门已被敲得震天响,
“半夏!快给老娘起床了!”
沈清欢被惊得从床上滚了下来,然后淡定的爬起来洗漱。
经过半月的相处,她已然适应了武娘那高分贝的嗓音和咋咋呼呼的性格,以及自己那简单浅显,和一味中药相同的名字,半夏。
记得刚醒来的时候,她正仰面躺在床上,霎时映入眼帘的便是武娘那张肿着如包子般的脸,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她看,下一刻,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便在沈清欢耳边炸开,
“你个臭丫头!叫你上树摘个果,你把自己个儿摔了下来,这些年白喂了你这么些草药,身子骨依旧像猴儿似得,想当年你儿时。。。”
沈清欢颤了颤,可惜四肢无力只得躺着默默地听,从刚开始的走神到后来的被迫倾听,在武娘洪亮的絮叨里了解了“自己”的来历,可心里却泛着嘀咕。
这恶作剧也太逼真了。
然而,不久之后她便发现了现实的残酷,被武娘蒲扇般的巴掌扇过几次后脑勺后,沈清欢终于跟上这个时代的步伐。
除了名字和样貌不同,这具身体才十六岁,自己可是在新时代生活了二十三年,积极向上的好青年,已入职场一年的初级白骨精,突然的“返老还童”让她很是别扭,这与自己实际的心理年龄严重不符啊。
沈清欢望着残破铜镜中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脸,刚开始那毛骨悚然的情绪已经渐渐消退,虽然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肤白成熟,但也至少清秀可人、身体健康。
除了有点黑,沈清欢撇撇嘴,也没什么可挑的。
晨光微熹,薄雾笼罩。
梳洗完毕,沈清欢和往常一样跟着武娘下地干活。美其名曰一起干活,实则是她拿着锄头刨花生,武娘端个小板凳在一旁嗑瓜子。
瞥了一眼武娘那身形丰腴、体态臃肿的典型富态身材,沈清欢一直想不明白,她们生活的环境看似家徒四壁,可为何每顿都是大鱼大肉。
看了一眼抖着腿哼着小曲的武娘,她抬手擦了擦额角沁出的薄汗,问出了一直好奇的问题,“武娘,你有很多余粮吗?”
“什么余粮?”武娘吐出嘴里的瓜子,言语有些不耐烦,“管那么多干什么,我自有路子。”
“那我可以歇歇不。”
武娘嫌弃的上下打量沈清欢一番,把手中的瓜子壳丢在地上,抬手在衣衫上随意擦了擦,“你这小身板该多锻炼身体,练强壮点,免得摔傻了。”
“。。。”沈清欢动了动纤细的手臂,望着快把板凳压垮的武娘,再次在她如炬的目光中生生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对武娘露出人畜无害笑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十几年的福利院生活让她深知此话的道理。
沈清欢干活时偶尔听到其他农夫讨论世间的奇闻异事,知道她现在所处的是一个不存在于历史长河中的异世,但生活方式,朝堂等级却和中国古代的封建社会没什么区别,连字都与繁体字差不多,暗自庆幸一朝穿越没成文盲。
如今整个大陆也就尚燕、南梁和襄凉三个国家,像三角一般各自盘踞在大陆的三个方向。
沈清欢虽然想离开这里,逍遥自在地去更广阔的世界去看看,找找回去的法子。但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间又该如何活下去?
她的文职工作在这里毫无用处,锦溪教的擒拿,在这个可以飞檐走壁的地方也没什么战斗力,陈冉那个文艺女青年闲暇时教的简单染布技艺更不可能维持生计。
唉,如今只能从长计议。
哀叹一声,沈清欢举起手中的锄头,狠狠地劈进地里。
天色已明、暖阳万道,日子便在沈清欢吐槽与被吐槽中度过了。
与安闲自得的乡野不同,雕栏玉砌的楼阁中,清晨的一封急报打破了南梁国养心殿的宁静。
王座之上,成文王轩辕文接过信件,已过而立之年,自觉遇事已经能泰然自若,但紧握信件的手指却也渐渐发白。
尚燕国国主薨。
寥寥几字确已重达千金。
他颤巍巍的起身,褚黄色的龙袍微动,望向雕窗外的晨光万道,微眯了眼。
此时大陆表面上三国鼎立,实则东边的襄凉国最为繁荣昌盛,尚燕国与南梁国都难达其项背,所以十几年来两国一直暗地里自结一派,这才与襄凉国匹敌。
如今平衡打破,恐怕这大陆格局将乱。
成文王片刻回神,眼中已精光乍现,“召四皇子觐见。”
“成文王收到消息了?”阆苑琼楼,花园内响起一阵如玉石之声。
低沉却也带着些清冷,话音未落,已在错综的棋局上落下一颗白子,拈棋子的手竟比白玉还精致。
绿竹猗猗,不远处跪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全身上下好似没有一丝人气,声音如鬼魅,“已收,并召见四皇子。”
拿棋子的手指微微一扬,下一刻,黑衣男子霎时不见踪影。
尘光微扬,下棋的男子缓缓起身,雪白的华衣衬得肤色温润明亮,一根白色玉冠束起如墨的长发,如此难驾驭的纯白,在他的样貌下竟也失了光华。
无双公子,美无度、如英、如玉,湛然若神。
男子微垂眸,看着半月前突然发出莹莹虹光的玉匣子,眼里讳莫如深,
“青黛。”
唇齿轻碰,面容温润,如暖阳,音色却寒冷无波。
红影一闪,一个妍姿艳质的女子已俯身跪在男子面前,
“属下在。”
“去接回来。”
“是。”
游戏既已开始,棋子也该归位了。
男子勾起嘴角,满屋晨光仿若失了颜色,清雅独绝,世无其二。
面前的棋局中,竟无人与之对战,已成残局。
此时,还在努力适应乡村生活,前途未卜的沈清欢,还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旋转。三国格局已然发生巨变,而她将如一根蒲草一般,在波澜不惊实则惊涛暗涌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