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岛木然地环顾了一圈在那个脏乱不堪、恶臭阵阵的房间。
“这房子本来就不干净,根本没法整理。并且受我生意影响,不管怎样收拾,这里总是不整洁的。给你瞧瞧我的壁柜吧。”
说毕,绢子猛地拉开了壁柜。
壁柜里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发出金色的光芒,甚至还有一股清幽的香气。抽柜、梳妆台、装行李的箱子,有三双精致的鞋子摆在鞋柜上。可能,这壁柜便是这位声音如乌鸦叫声一般的灰姑娘的后台吧。
接着,绢子用力关上了壁柜,坐了下来,位置离田岛有一段距离。
“一个星期梳妆打扮一次就够了。反正我也不需要去取悦男人,我平时都是这样穿。”
“话虽如此,但你这裙裤也着实太脏了,真是不干净!”
“为何?”
“很臭。”
“装腔作势般文雅,一点用也没有的。你不是也常有一身酒味?这味道也是很不好闻的。”
“大家都差不多啦。”
脏乱的房间、乞丐一般的绢子,微醺的田岛对这些貌似毫不在意了。现在,他想执行的是事先制定的计划。
“我们的关系有那么好啦?已经可以随意斗嘴了。”
这种话语,也是露骨的勾引,但是,只要是男人,碰到这样的场景,即使是大人物、大学者,偶尔也会说出这样的蠢话来勾引女人的。并且,通常这样的做法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蛮力(四)
“钢琴的声音?”
田岛感到困意袭来。他眯着眼睛,仔细聆听远方传来的广播声。
“一看就知道你是个音痴,难道你也懂音乐?”
“笨蛋。看来你还不清楚,我可是个音乐迷。我可以听上一整天的名曲。”
“这曲子是?”
“肖邦的曲子。”
不过是胡说。
“哎?我还觉得是越后狮子呢。”
两个音痴间的胡说八道。田岛觉得有点沉闷,连忙转移了话题。
“话说回来,你谈过恋爱吗?”
“笨蛋!我可没有你那么****。”
“难道你就不会说句好听点的话?品位真低。”
田岛忽然感到闷闷不乐,又大喝了一口威士忌。他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但是,如果现在半途而废的话,那么自己美男的称号可就保不住了。不管怎样,自己都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恋爱和****,两者之间是不可等同的。你不明白,我来告诉你吧。”
说毕,田岛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寒意,为自己那让人讨厌的语调。不能这样下去了!虽然时间尚早,但索性还是装着喝醉,倒下去好了。
“哦,喝高了。我喝多了。醉了。允许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不可以!”
坚决的、如乌鸦一般的声音传来。
“还以为我不知道?我早就看穿了你的诡计。想在这里睡,先拿出五十万,不!一百万吧。”
全部的策划都落空了。
“你发什么火?我喝高了,让我在这里……”
“不可以,你立刻出去!”
绢子打开了房门。
田岛无计可施。他准备使出最低级最拙劣的手段,想要一把拥绢子入怀。
绢子朝田岛重重打了一拳,田岛发出奇怪的惨叫声。刹那间,他记起绢子身上拥有随意拿起十贯重量的蛮力,浑身战栗不已。
“放过我吧,强盗!”
他迷迷糊糊地叫道,赤脚奔向走廊。
绢子镇定地把门关上。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田岛的声音。
“那个,抱歉,我的鞋还在里面,此外,麻烦你,请借我细绳之类的东西,如果你有的话。我的眼镜架坏掉了。”
作为俊男,田岛今日遭受了史无前例的巨大羞辱。虽然心中愤愤不平,但他还是拿着绢子借给他的红带子修好了镜架,接着把红带子绕到耳朵上。
“感谢!”
田岛吼道,他有点自暴自弃。下楼时,他不小心踩了个空,滚下了楼梯。又一次传来尖叫声。
冰凉的墙(一)
但是,田岛总觉得自己为绢子花费得太多了,自己吃亏了。他生平还没做过这种吃亏的生意。如果不想方设法赚回本金,那就真的太亏了。但是,绢子却又是勇猛异常,胃口极好,而且贪得无厌。
春光明媚,田岛却郁郁寡欢。滚下楼梯的那场闹剧结束的四五天后,田岛重新配上眼镜,脸上的瘀肿也消退了。他打了个电话给绢子。他是想试试思想战这个方法。
“喂,我是田岛。上次是我喝高了。”
“单身女孩不免会遇到这样的情形。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嗯,后来我想清楚了。我要和情人们全部划清界限,买栋房子,把妻子和孩子接来这里,营造一个快乐的家庭。从道德层面来看,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你这番话真让人糊涂。只要是手头稍有一点钱的男人,不是都会有这种没志气的想法吗?”
“我是想问你,这是否是一件好事?”
“挺不错的啊。你钱够了吗?”
“别光扯钱……道德,换言之,你是怎样从思想层面来看待这个问题的?”
“我才懒得思考你的事。”
“嗯,可能吧?但是,我认为这是件好事。”
“你觉得好就可以啦。我要挂了,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和你讨论这些事。”
“但对我来说,这事情关乎性命。我感觉我一定要看重道德。帮帮忙,帮帮忙,我想做件好事。”
“真奇怪!难不成你又想借着喝醉占我便宜?告诉你,不可能。”
“不和你开玩笑。其实人心本来都是善的。”
“我要挂电话啦,你没什么事了吧?我一直憋着尿,急死了。”
“等等。一天三千,怎样?”
思想战忽变成和金钱相关的话题。
“管饭吗?”
“放过我吧,这段时间我收入也不好。”
“给一万我才帮。”
“那五千吧?求你了,这事可关乎道德。”
“我要尿尿,不要和我讨价还价了。”
“五千,求你了。”
“真是个傻子。”
一阵笑声传到田岛的耳中。貌似,绢子已经答应了。
冰冷的墙(二)
既然这样,就要尽可能地利用绢子,每天只能给她五千块钱,不可以再给她任何的水或面包了,并且要往死里使唤她,否则就亏大发了。慈悲是大忌,终会引火****。
虽然挨了绢子一记重拳,但田岛也找到了运用绢子那身蛮力的方式。
田岛有个情人叫水原惠子,年龄还不到三十岁,是位画技普通的西洋画家。水原租住在田园调布,她租了两间公寓,一间自住,一间用来当画室。田岛还记得自己初见水原的场景,那天水原拿着一封介绍信来到《方尖塔》,她腼腆地说自己什么画都愿意画,无论是插图还是边角画。那副表情可爱极了。那时田岛就下定决心,自己要帮助这个女孩。她跟人接触的态度从不强硬,不喜欢说话,很容易就哭出来。但她从不会放声大哭。她哭的样子就像个小女孩一般,非常惹人怜惜。
但要和她分手,有个难题。她有一个哥哥。他在满洲部队里生活了很久,并且自小就粗暴不堪,长得魁梧壮实、健硕高大。第一次听惠子说起自己有个这样的哥哥之时,田岛就感到隐约的不安了。对俊男子来说,情人的哥哥是军曹或伍长,是一件异常晦气的事情。
她的哥哥刚从西伯利亚回来,现在貌似正住在惠子的公寓。
田岛一点也不想见到惠子的哥哥,他想把惠子约到其他地方见面,但都失败了。
“惠子是我妹妹。”
说话掷地有声,一定力大无穷。她哥哥果真在家。
“我是杂志社的,想找水原老师商量一下画画的事情……”
田岛的声音都颤抖了。
“不可以,她生病了。估计这段时间都没法工作了。”
真倒霉。由于畏惧他哥哥,便一直没和惠子说分手,这样对惠子来说也是不公平的。此外,惠子没法工作,家里还有个哥哥,日子一定过得紧巴巴的。相反,或许现在正是最佳时机。上门拜访病人,再偷偷给病人塞点钱,即使是当过兵的哥哥,也不会立马就打过来的。或者,他哥哥对自己的谢意比惠子的还要强烈呢,伸出手和我握手呢。如果对方真的动粗……就让永井绢子那身蛮力发挥其用武之地了。
这是物尽其用。
“听我说,那里住着一位粗鲁的男子,虽然不大可能发生,但要万一对方真的动起手来,你也要稍微地制止一下他。不要担忧,那家伙只是中看不中用。”
田岛用词谨慎,这还是他首次对着绢子说这样小心翼翼的话。
(待续,这是太宰治最后没有完成的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