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极美。
刚好有烧毁的桃树,梅起落在征得汤依巧同意后,直接架起桃花树桩燃起堆堆篝火,呼应了远方天边的晚霞。
梅起落斩落一匹三尾马,架上肉香阵阵,混着野兔肉的味道,令人垂涎欲滴,飘向远方。
远处的两道倩影正坐在石座左右,姿态亲密。不管汤依巧目的如何,她应当很久没享受过这般热闹与一个聊得来的黄昏,不时还会传来几道嬉闹,原来竟是汤依巧在打趣余不念。
姨娘啊,你悠着点,梅小子是打不过她的,你多半也是打不过她的。
汤依巧双手放在余不念双耳旁,轻轻解下她的面纱,余不念耳垂旁闪过一道金色流光,整个面纱上都闪没一道金色流光,而后面纱脱落,一张似笑非笑,颠倒世间的容颜出现在她面前,汤依巧眼里与心里瞬间涌上无数赞叹怜惜与喜爱,她惊呼一声,感叹道,“余姑娘哪里非要当一家圣女这般辛苦,大可自立一国,天下就有拥趸者无数,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
“我自认年轻时也冠绝一方,可如今看来,哪里称得上‘绝’,早已落了下乘。”
余不念接过面纱,将之攥在手中,娇羞道,“姨娘说这些作甚,梅永长与汤依巧的风流名声,侠侣之道,不念可是从小听到大的。”
“唉。”
汤依巧摇摇头,道,“不去谈那些了,只是吕洞宾这件事,最终指向看来还是梅起落这个小子,还要烦请姑娘注意一二。”
手中的面纱已经不见,不过也没被余不念戴在脸上,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油爆声,梅起落手忙脚乱,急急将焦糊的肉翻了个面。
“姨娘绝非见识浅薄之辈,那么不念也不必在姨娘面前掖着藏着,此事我稍微看出了些端倪,吕洞宾内有意拉拢梅公子的仇恨,其意可能是让之不能被一方借用,从而敌对于吕洞宾这个整体。”
方才服下一枚白丸的汤依巧已经毫发无伤,她看着余不念修长的手指,道。
“梅小子曾经被一名叫越舞的女子单独拉拢,越舞是谁?”
“吕洞宾内三主尊,当代影尊。”
余不念对她微微一笑以做安抚,再道。
“而当初袭杀梅伯父的红袍剑者,可能是正在迭代的剑尊。”
“一代影神,竟这般看得起我家的小子?”
汤依巧转过头去看着老实巴交正埋首苦干的梅起落,话语里涌起两百个担忧,喃喃道,“三主尊,传说中每一尊都能单独开宗立派,独当一面,尽享人世逍遥的三主尊?这个传说竟是真的?”
余不念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若不是刚好遇见了三主尊中有主尊更替,需要机缘之物,凭命数夺得至宝的梅伯父说不定受到的压力也会小上很多,至少不会踏上那般落魄之旅,现在想想实属可惜。”
“听余姑娘这么一说...”
“那方才那人属谁?如果影尊一脉想要拉拢他,那这是武尊剑尊哪方派来的刺杀者?”
汤依巧换上三杯梅花茶,自己摇了摇头,道,“我却还感应到一丝异常,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女人的直觉而已,事情或许还没浮现完全,没有我们看见的这么简单。”
那边,梅起落操刀已好,压小了篝火。
这边,汤依巧唤他道,“孩子,你过来一下!”
她将一杯梅花茶递给梅起落,示意他坐下,略微神秘的看了眼余不念,道,“孩子,你要小心,千万莫要对...越舞动心。”
梅起落心里咯噔一提,下意识看向余不念,余不念面若桃花,却只是在这般美景与天色下自然的面色,与所谈无丝毫关系,淡定的看着梅起落。
真是,两个女子一台戏,这台戏还延伸到了观者身上,你们是不是太...
不过这件事想来还是比较好控制,梅起落点点头,端起梅花茶道“梅起落晓得了。”
他一饮而尽,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姨娘,这一处可有荷花?”
“自是有的,前行两百棵树,然后一路左行,会遇见一处泥沟。”
...
梅起落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后背一仰趴在地上,心想有人拿鞭子抽我也绝不动弹。
余不念握住一根签子,小心的插起荷叶上的一块肉,慢慢放入嘴里。
汤依巧已经吃完,又倒起了桃花茶。
“桃花做茶,比梅花香,却不比梅花悠远。”
余不念将如云般的秀发稍微拨弄至脑后,再拿着小签子仔细的看着面前一块粗大的肉,皱眉想了片刻,然后将签子一放,也是饮茶了。
“浪费,一宗圣女赤裸裸的浪费,被我抓了现行啊!”
梅起落这种如猪如虎的消化能力多么强悍,他翻身而起,活动了下筋骨,刚要开口说话,却看见余不念面前荷叶上的肉竟还有这么多,问道,“不吃了?”
余不念想了瞬间,将荷叶小心举起,递给他。
她嘴唇微微撅起,有些不满,道,“我半步时差不多就能断俗,哪里有你这般能吃,真是像...”
“像什么?”汤依巧微笑问道。
余不念低眉凝思,却给不出一个准话。
风卷残云般消灭掉那块散发着氤氲光华的肉团,梅起落饮下一壶桃花茶,满足的长叹一声,道,“姨娘结庐桃花林时,可还曾去过那片山?”
汤依巧轻啜一小口,淡然道,“自然去过,前几日我还与道藏去待了片刻。”
“那座山有鬼影封山,我最长的一次被困了八日,白日既能遇见鬼打墙,是不是?”
梅起落拿起茶壶给她满上,恭维道,“是是是,姨娘阅历无数,小子想去瞻仰瞻仰父亲风采,来问下姨娘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明日就好前去。”
汤依巧抚摸着手臂上的镯子,眉目中闪过一丝温柔,道,“大墓那方出现吕洞宾活动迹象,几百里之外的我遇见刺杀,我本以为是场意外,可如果目的的指向就是我这个义子的话,那么一切就在情理之中了。”
她看向余不念,再看向梅起落,道,“如果不出我所料,应当是余姑娘告知你的千绝山上有你父亲遗风,那你们便结伴而去,小心些。”
汤依巧站起身来,很突兀的说道,“夜路好行,我便先走了,往后我不会再来此处,或许几年后,你们能重新听见汤依巧的名字。”
梅起落噌的一声上前几步,道,“姨娘不陪我们一起?”
“姨娘要回汤家?”
余不念一句定音,缓缓饮着桃花茶,换来汤依巧赞赏的一个眼神。她目光投向头顶如帽般严实的星空,心中暗叹此情此景当真不错,难怪总会有人难敌七重关,倒在俗念之前,将过往功过尽数推翻。
如果不能合理的转化这一切关系,尘缘厚重到一定地步,那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飞升的吧。
吕姓人也真是一代奇人。
“走了,夜路好行,不过夜山难上,明日你们晌午上去吧,那时千绝山的鬼影最虚弱,我当初也是乘着那一刻出来的。”
相遇匆匆,相离无定,汤依巧一切看得坦然,也真是一代奇女子。
汤依巧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安静的小庐,那棵长势惊人的梅树梅香不断,正在迎风而动。眼神复杂,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走了。”
汤依巧的笑总是这般,一笑起来就会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可是眼睛里总是流露出一丝悲哀的神色,既是欢笑也隐约可见。
梅起落初见姨娘时,她无言的看着父亲的尸首,打动他心弦的首先就是这种悲哀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