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时刚过十六岁生日。我从父亲的书房里悄悄带走了现金和一张银行卡,这些足够我去到西藏。城然有些夸张。这一天我已经准备了十年,为此,我从网上和书店收集了大量的攻略。
在我还是幼童六岁时,父亲带我去过一次西藏。那时时至凛冬,北风裹着海盐一般细雪在铅灰色的天空上像魂灵般游戈,人们裹着防寒大衣沉默不语低头前行,像被看着很沉重的天空压得后颈,唯有鲜艳、来自当地居民用来防止外来之物的红色粗布挂在帐篷门前被风扯得乱舞。夜幕降临时,我与父亲借宿当地牧民帐篷入睡。
睡得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歌声。即使岁月带走的十年的光阴,但只要我肯闭上眼陷入无尽黑暗里,那歌声便如被我召唤一般从记忆流出;它空灵,轻妙,有如道人摇晃金铃对魂灵超度,其中夹杂佛音。
牧民帐篷黑暗中我轻声呼唤父亲,连续几声,父亲睡得很沉,此时那歌声越来越大,像脚步那样靠近。说来那时无知,对此竟全无任何惧意(现在想想真是不冷起疙)那歌声像在叫我的名字,当我皱眉凝听,又像别的话音。父亲在我身侧睡得很沉,外面也没有什么动静,仿佛只有我一人能听到这歌声。
我现已忘记是怎么走出牧民帐篷的了,回过神来发现站在外面的草地,我身边全是驻扎着当地粗布帐篷,像是一个个土包。那时我身上只穿着一件睡前换上的防寒长袖,竟然不觉寒冷,不可思议。
那歌声引导着我前进,我既不紧张也不害怕,甚至都没有想什么,就像如身处于梦境。
前面的一滩暖黄色的光让我迅速脱离梦境之感,我看了看四周,这里大到不可思议,前面就是雪山,被浓浓的夜色遮掩住。我仔细看着那一滩暖黄色的光,它会动,慢慢靠近我,越来越高大。我既不害怕也不紧张,等待着它的到来。等到距离只有一米的时候,我看清了那是一只鹿、会发光的鹿。这鹿大到不可思议,它站在我面前几乎遮蔽了背后的夜空,暖黄色的光粒在飞舞。是的,这歌声就是这只鹿发出了,它引导了我来到这里。
鹿低下头,额前的古旧色的鹿角像是一对美到不可思议的艺术品。我伸手去握住,只觉触及温暖。暖黄色的光粒在我身边飞舞,周围杂草丛生。我又触摸鹿的身体、面部、鼻子。鹿并没有反抗,只是温顺地接受我的抚摸。
记忆到这便如取下收音机的卡片一般停滞,无论我如何歇斯底里的回忆,都无法再次想起后面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我昏睡在牧民帐篷前被父亲叫醒,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来的,那时我年龄尚小,无法组织有效的语言去解释这一切,父亲对我的“童话故事”归功于我只是早起然后又睡了,只不过是睡在门前而已。
那只鹿发出的歌声仍在,它不打扰我,而是我去找它,像雪原上猎人的房子,而我如果想的话会踏雪而去推开门。歌声扑面而来。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那栋在雪地上的房子看着越来越模糊了,就像会被风雪给覆盖,那只是时间的问题。真到那时,这歌声就永远在我脑海中消失。
起初我只要一闭眼想歌声就会溜出来,经过漫长岁月的河流,从三秒钟、十秒、二十秒、再到一分钟。我想再过几年,可能就永远也听不到了吧。
我自始至终都觉得在荒原上相遇的那只鹿彼此之间都还连着一条线;这条线背后的操纵人物可能是神明。
是的,我有预感。如果我再不行动就一定会失去什么,而那东西必定是我人生中最拼尽全力也要得到的重要之物,这点毋庸置疑。
独自一人去西藏寻鹿这个念头从我初中时已经准备好了,为此我必须把身体的素质搞强,幸运的是我天生对运动并不抗拒。初一时我苦练球技,跟高年级的学长用身体对抗,初二我练田径,300米能跑到满分,长跑5公里30分;本来我打算去健身房把肌肉搞起来,但我那时正在发育中这样可能会长不高,索性就放弃。初三时我15岁长到了1米75,已经可以扣篮。
后来我考上当地的一所有名的实验中学,也就是现在,16岁的我并不是那种阳光少年,在班中我沉默寡言(我天性如此)从不主动与人交谈。但成绩名列前茅,我清楚地意识到这是最后的读书时间,所以将自己的脑袋想象成一个海绵,把所有的东西全部吸进去,无论是有用也好、垃圾也罢,总的来说并没有坏处。
父亲绝对是不会同意我休学一年去西藏的,除了独自离家别无他策。
幸运的是原本长得高,穿上运动鞋后有一米八,运动又使我双肩变宽胸膛扩大、额头变宽、除了脸有些白净之外。我在室内运动,为此在一个月前我还特意晒黑和留了胡须。我应该看着像20岁。如果看着像16岁的少年独自一人在西藏必定会引起注意、危险。看着像二十岁这样大可免去很多麻烦。
钱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还是夏天,但为了保证我还是带了几件防寒风衣和睡袋,我尽可能不带多东西:手机、笔和笔记本、耳塞、墨镜(墨镜是必须的,可以适当地隐藏年龄)、手电筒、和一把防身的折叠猎刀,、和一部父亲高价买来的卫星电话。其余的东西路途再买。
父亲常年不在家,多年来我与他交谈甚少,每天说最多话的居然是和家政阿姨。我天生不擅长与人交谈,连友情都相当缺乏。总是默默运动,默默听音乐,享受安宁快乐。我并不觉得孤单一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