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汉子点了点头，站起来对赵普客客气气言道：“这小四是我乡亲，他爹娘有事来不了，他替他爹娘领粥，也不算违规吧？还请老人家行个方便。”
赵普先前被他一声大吼吓了一跳，此刻便有些不服气，反驳道：“没力气领粥倒有力气喝粥？人人都如此说，这点粥还够大伙儿分的吗？”
道理是没错，但这番话在眼前这些被饥饿困顿了数月的流民耳朵里，无疑变了味道。
“就知道你们这些富人没有半点良心，每日的稀粥连筷子都浮的起来，还一股霉味。”人群中自有尖酸刻薄的人开始骂街了：“肯定是连狗都不吃的陈粮，拿来糊弄我们！”
“就是，官府也不管咱们，就派些人随便给咱们吃点薄粥，这是想彻底饿死我们啊！”
“好多人都病了，眼看着熬不过去啦！”
“杀了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狗东西，抢了粮食我们去下个州县。”
“…………”
赵普心里咯噔一下，他完全没想到流民的反应是这么激烈，这可如何是好？
施粥的不过是三五个印子李手下的闲汉，即便和这些饿得走路都晃三晃的流民比起来，也强不了多少。
关键是，这些流民人数太多了，即便没多大的力气，一旦被怒火激起野性，自己这里四五个人可根本就拦不住啊。
赵普慌得没了主意，但先前那个高大汉子却伸手止住了流民的喧哗。
看起来他算是流民的领袖了。
“老人家，我知道你家主人是好心，不过这几日你也看到了，这稀粥实在是吃不饱啊。”高大汉子的脸虽然也饿得极瘦，但他面上那种叫做坚毅的神情却自始至终未曾改变过：“还请老人家能否向贵主人提议一下，善事也要善为啊。”
这相当于是指责的建议，简直是一种变相的辱骂。
这高大汉子很会说话，再次挑动了流民的情绪，只是这一次他们的愤怒变成了钦佩，对象也转为了那个汉子。
“呸！”不知何时，赵希安已经到了东门外，很显然他是听清了高大汉子的提议。
他的回答就是，啐了一口。
“你说的容易。”赵希安走了过来，小小的个子在高大汉子面前，显得毫无存在感。
但他的眼神，甚至比那汉子更为坚毅和清澈。
“你可知道，在你们到来之前，就有人收购了整个济州府所有州县的粮食。如今就连巨野县的百姓也揭不开锅了，都去野外找些野菜和鱼鲜糊口，你们这么大的人了，不去自寻活路，就只会对给你们一条生路的人撒野吗？”
高大汉子十分意外，直到他看到赵普默默走到赵希安身后，才确定了这个少年就是正主。
他不由得放低了身段，不管这少年是什么来头，说话有多难听，但最起码他做事了，给众多流民找了条生路，哪怕这条路并非坦途。
“多谢公子，施粥赈灾，活人千百。”然后话锋一变，高大汉子的言辞犀利了起来：“或许是您的手下出错了，每日里只施两碗薄的可以见底的稀粥，这两日里，我们已经有好几个同伴饿病了，还请公子好好查查。”
高大汉子自以为说话得体，但在赵希安眼里，这种人才最可恶。
“你明明有手有脚，不去干活赚饭吃，每日里来这儿喝粥。我不骂你都是轻的。”赵希安一脸的鄙视，视线又扫了周围的那些流民一圈：“官府不管你们，有钱人不管你们，我一个小小的穷书生舍家弃业来救你们，你们吃饱了骂厨子，想干嘛？”
“刚刚我就说了，城内百姓都未必能吃饱饭，你们还想过得比城内百姓还舒服？”
“人家可是本地居民，自己有家有业，辛勤工作都未必赚到一碗饱饭，你们这些流民天天不事生产，就知道四处闲逛，饿了过来领一份粥，还敢提要求？”
“不想喝的就滚，留一份口粮给需要的人。你们走掉一半，剩下的人就能吃上饭了。”
“做善事是求心安，不是该被你们道德绑架的，如果都不开心，明日我就拆了这粥铺。”
随着赵希安略显恶毒骂声响起，流民的气势渐渐衰弱，高大汉子的拳头也越捏越紧。
然而最终他的拳头还是松开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无从驳斥那少年的任何说法。
那少年身穿粗麻的旧儒服，很显然自己家里也并非很有钱。
这次能每日里拿出一石粮食出来，恐怕真的已经是竭尽所能了。
原本他还以为这是某个富翁员外一时心血来潮组织的赈灾，因此才会有更大的念想，但如今一看，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还有很多信息，比如如今城内已经没了多余的粮食，比如事先有人收购了济州府所有州县的粮食等等，这说明有人在针对自己这伙流民。
如果一旦没能忍耐住，闹出了大动静，很可能就会有蓄谋已久的势力对自己这些人完成绞杀。
高大汉子想到此处，全身顿时一片冰凉，背后的衣服甚至已经被冷汗浸透。
赵希安还在骂街，突见方才那位大放厥词的高大汉子深深一躬道：“多谢公子善心，更谢公子一眼点醒梦中人。方某受教了，一会儿就去寻些事情做，定然不会让公子失望，也不再丢祖宗的人了。”
说罢，转过身来手指连点：“你，你，你，你，还有你王老二，你们几个跟我一起寻事做。那么长大的汉子，排队领粥抢了妇孺的口粮，还要不要脸？”
然后这一次流民的骚动，居然就被赵希安一顿痛骂给平息了。
就连赵希安都颇感意外。
这，没按自己的剧本走啊。
他原本的意思，就是开口侮辱那个身为流民领袖的汉子，然后他必然恼羞成怒来攻击自己。
可别忘了，赵希安身后还站着一代武林宗师周侗，那汉子必然瞬间就被制服。
将那个汉子往官府一送，一个破坏赈灾的罪名是逃不了的。
流民失去了领袖，这才能听话一阵子，而赵希安就利用这段时间，从中招募一部分手下。
流民失去了其中精壮的男子，只怕再想闹事也有心无力了。
然而，计划居然偏离了方向。
这个姓方的男人，不简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