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让过那几个挑夫之后，沁竹并未作声，而是抬起头来，假装什么也没注意到，继续向前走。
虽未看清面貌，但她明白，这次坠儿的性命，恐怕是保不住了。
尹府，室内。
“好大的胆子！”大夫人愤愤地拍着茶桌，桌上盛满滚烫热茶的茶杯，滚落在地，顷刻摔成几瓣，“竟然敢想着去拉拢陆府！”
沁竹见她大发雷霆，不由一惊，眼见冒着热气的茶水已经溅了些到衣衫上，也只能跪在原地，不敢多说一句。
“你所说的，可句句属实？”大夫人质问道。
“回大夫人的话，”沁竹低着头，忙道，“小人不敢有任何欺瞒。”
大夫人冷哼一声：“那这个刘妈也不能留了。”
听到这话，沁竹还未来得及暗舒一口气，就率先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她想除掉刘妈久已。
自从自己被唤醒以来，刘妈就无不监视着她和王苧的一举一动。她想叛离大夫人，守护宿主母子，这刘妈定然是一个挡路的绊脚石。
不过，当她亲耳听到大夫人要将自己手中棋子，说弃就弃时，不禁联想到自己的宿命。
谁又能保证，自己没有会被她打算除掉的那天？
更何况，她现在想除掉的那枚棋子，目前还对她忠心不二，只是无法做到办事滴水不漏而已。
为了利益，大夫人比自己原先认知的还更心狠手辣。
“那你呢？”
突然，大夫人却以狐疑的语气，向她问道，
“你答应跟坠儿相见，是有何要事相商啊？我上了年纪，可不曾记得，有派过什么任务，要让你与她共事？”
沁竹心下难免紧张起来，手心里也微微冒汗。
但凡说错一句，今日招致杀身之祸的，便要再添自己。
“是小人无用，”
她将来时在脑海中盘算了好几遍的话，以确定的语气说出口，
“那日，小人因要摆脱陆缙，在尚书大人家的仓库里，不小心遗失了您和巫师大人馈赠的红玉。
恰巧那日碰见坠儿时，她邀小人到酒楼一聚。小人联想到那日坠儿也在尚书府，还以为是坠儿捡到了，想管我索要一笔银子。
小人心想，既是些银两的能解决的事，巫师大人又不在，便不必劳烦大夫人费神了，于是带了些银两前去。
谁知去了之后，她虽然也发现了陆缙，却竟全然不知红玉一事，还以为我是宿主，能够拉拢我，通过我联合陆家。
小人此前去琴坊的时候，已经将红玉和陆缙的事转告给了琴师姐姐，这点她可以给小人作证。”
“很好，”
大概是自己的话语还是能够让她信服，大夫人很满意地道，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让你嫁入太师府，这一步，倒是走对了。”
沁竹不敢大意，而是忙道：“小人的命便是大夫人您给的，小人为大夫人万死不辞，也是理所应当。”
好不容易得到大夫人的信任，沁竹出来后，走在尹府的鹅卵石路上，她只觉双腿软弱无力。
这不仅是因为跪了很久的缘故，更是出于心里隐隐感到的那一丝后怕。
对于自己的处境，更感艰险。
凉风袭来，惹得右侧的花圃暗香浮动，柳条轻拂。香气袭来，令沁竹不禁停下脚步，视线停留在右侧的拱门内。
沿着拱门里的那条小路再走三百米左右，便是娘亲住的南苑。
这个时候，娘亲会在吗？
她幽幽地看着拱门，不由地想。
巫师她们虽将自己唤醒，平时下令脸色也会稍好一些，但实际上她们却将自己当成狗一样。哪天若是没用，便会如今日的刘妈那样，说弃就弃。
她原本甚至以为，世间人与人的关系都是如此。
直到后来，她看到娘亲可以不计后果、利益关系地，照顾她，对她嘘寒问暖时，她才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被真正作为一个人来对待。
漏风的柴房里，大夫人和尹诗雨也根本不顾她的死活，让她在阴凉潮湿的柴房里睡了半月之久。
若不是娘亲给的披风和薄毯，以宿主这副柔弱的身体，她还不知该怎样撑过去。
彻底关押宿主的那天，等自己醒来后，看到散落满地的被包了宣纸的糕点，心内一时百感交集。
她明白，娘亲要疼爱的，是她真正的女儿。而自己，只是沾了宿主的光而已。尽管如此，在那段黯淡无光的时间里，娘亲却成了唯一能让自己安心的人。
自己分明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意识和想法，那又为什么要甘愿做被别人牵线的傀儡？
那个时候，她首次有了这样的反省。
更何况，她们还要求自己去取悦林玄甫这样的男人。
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心。
无论如何，她也要试一次。
想办法从巫师和大夫人手中逃脱出来——带着宿主和娘亲一起。
逃离这种被人安排的生活。
“沁竹？”
正这般想着，忽然听得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了她。
回头一看，只见对方竟是尹洪。
原来尹洪适才回府，刚准备回房换身衣服，却远远看见沁竹的背影。他尚未接到任何二女儿回府的消息，当下疑心自己看错，这才跟了过来。
“爹。”
她心底不满尹洪当初对宿主的区别待遇，也看不起他身为男子，在官场和家中还要依靠大夫人的能力。因此，这声“爹”，她叫出来心中也相当别扭生分。
“沁儿，你此次回府，怎的也不和爹说一声呢？”
可尹洪却并未察觉，反是笑脸相迎，对待她这个太师儿媳，已无昔日的简单敷衍，反而十分的热情，
“也让爹好有时间让下人张罗张罗，备上好酒好菜迎接你啊？贤婿呢？他有和你一道回来吧？”
“相公他忙于公务，没有和孩儿一起回来。”
沁竹忙道，脸上勉强一笑，
“我是有事回来见见大娘的，现下已经见到，婆婆还在家中等着我带东西回去，孩儿只好下次再带着相公回来，好好拜访爹爹了。”
“大娘？”他明显有些愣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僵硬起来，“你找她做什么？”
大概他是觉得平时在府里，大夫人不仅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并且上次还将自己关在了柴房，他的语气中这才紧张的吧。
沁竹心下暗自嘲笑。
莫非他是以为自己专程赶回来，是为了给大夫人置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