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三月十五那一天,与刘重照谈完了话,突然卧床不起。
国朝震动,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放到景仁殿内。刘重照这时甚至顾不得朝政,与修罗天天在病床前侍疾。
刘重照与修罗的这一番孝顺之情,也获得了文武百官与百姓们的称赞和夸奖。
刘重照的心情很是沉重,现在河南郡那边的赵王行踪不明,宫云逸还在赵王那里。如果皇帝突然大行,极有可能赵王会反。
而且与西夏接攘的地方局势不明,西夏自从上次王子在皇帝圣寿之际受到侮辱之后,就阵兵于边镜。
外有狼,内有虎。
皇帝的身体又一天不如一天,刘重照急得焦头烂额。
而这时,屋漏偏逢连夜雨。
长安城的一截城墙竟然因为年久失修而倒塌,压死压伤民众上百人。压死压伤的民众不仅有城中的百姓,还有依附在城墙之外建了棚户区的流民。
消息传到宫中时,刘重照连忙与修罗一起到倒塌的城墙之下看望受害百姓。
此时的城墙下,到处是断壁残垣,百姓和流民们痛苦的低吟声接连不断地传入耳中。
“事出紧急,此事由东宫拨款,你们急速安置受伤的百姓。回头等到朝堂议定之时,再由国库将这笔款项补上。”
原先京兆府的张府尹在听到刘重照命他收治重伤百姓并且给百姓们免费看病施药非常的不乐意,复听到刘重照说款项全部由东宫支付,立时拱手道:
“臣遵旨,臣马上就命负责此断城墙的长安县和扶风县两县襄理。”
修罗沉重地点点头:“长安县医者不太多,正好慈幼局里有一批刚学了数月的孩子,他们虽然大病不会处理,不过处理一些骨折还是拿手的。就由一位医者领十名孩子,一起处理……”她突然想到医者并不一定会愿意与孩子们结队救治病人,因为现在的医者都是家传的学问,不愿意被人学到,便改了口。
“算了,这次受伤的人,就由慈幼局医学部全权负责吧。若是他们处理不了,再送到长安各医馆中。张府尹,你下个命令。此次受伤的病患,各医馆不得拒收,须得仔细医治。回头他们的治疗费,就由东宫支付。”
张府尹听得连连点头:“臣谨尊太子妃严令。”
修罗微微颌首:“张府尹办理,我与太子放心的很。”
这时,在其他地方指挥灾情的秦山也过来。修罗就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听到由慈幼局主持这次的救治,秦山的眼睛转了一转。
他低声道:“太子妃,慈幼局里的孩子们刚刚学,怕是没学得太深。不如就让医馆来接手吧?”
秦山是好意,他深怕孩子们救治不好,会落埋怨。
“即是学了医,早晚会有这一天。让他们接手病患,对于他们也是锻炼。更何况有洪娘子在,她行医数年,有她带队我放心。”
说到洪娘子,秦山的心虽是定了一些,却依旧是不敢全放下。
“去忙吧。”修罗看出来了秦山的担忧,却依旧坚持自己的决定。
这一次有洪娘子带队,孩子们可以一边学习一边实践。就是他们做不好,还有医馆兜底,以后像这样的好机会就很难寻了。
修罗的心中隐隐有些急迫,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孩子们培训出来。
她总觉得,建业王朝在平定了几十年之后,会有一场不得不打的仗。
洪娘子一接到修罗的传讯没有半点耽误,立时带着孩子们出了慈幼局。
到了城墙根下一看,只见这里哀鸿遍野,痛哭悲呼不断,洪娘子的心禁不住跳了一下。
这像极了她跟着流民从山东一路来到长安的景象,路上不知有多少人倒在路上结果再也没站起来。
缺衣少穿,无药无医,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写照。
因为她有一手治病救人的能耐,许多流民自发的保护她,甚至拿出自己的食物给她吃。
她能活着来到长安,是以牺牲流民们的生命为代价的。
这时看到流民们因为城墙倒塌而受了伤,她的心都痛了。
“孩子们,”洪娘子拍了拍手,“老师在课上教了你们很多东西,现在到了实践的机会了。拿出你们在课堂上学习的精力,现在我们开始救治病人。一组拿着担架去抬人,二组准备就地烧开水,三组跟着我做初步清创,四组准备固定架……”
在慈幼局的他们做了很多担架,也事先分派好了小组。这时听了洪娘子的话,孩子们有条有理地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先受伤的百姓抬到事先清好的地方,立时有人接手做简单的清创。而后就转到治疗小组那里进行初步治疗,如果受伤太重,就等待洪娘子过来,或者就近转到医馆中找老大夫治疗……
一切有条不紊,井井有条。
一开始那些城中的百姓和流民一个个哭天抢地,后来看到有人治疗他们的家人。而且还有衙役动用各种工具帮着挖出被埋的家人,他们的心终于定了。
韩三此时焦急地用手扒着倒塌的城墙,心中全是绝望。
他的一家人都住在城墙下,城墙一倒,受灾最严重的就是他们这些人。他因为今天要去城里上工,所以没在家里。可是他的老父母还有老婆孩子都在家里,此时被埋到了城墙下面。
他一边哭一边用手扒着砖块,浑不觉自己的指甲已断,手上全是鲜血。
“爹、娘、娘子、儿子……你们说话啊!我来救你们来了……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就在他悲伤绝望之际,一队身着衙役服饰的人走了过来。
听到韩三的哭声,几个衙役立时过来拿着撬棍等物:“快,这里可能有人,快来……”
随着这衙役话落,几个衙役上前,有人问道:“兄弟,下面是不是有人啊?”
韩三此时的神智已陷入了恍惚之中,根本就不知道身边来了人。
问话的衙役等不到他回话,叹了一声:“哎,人都恍惚了。算了,咱们开挖吧!说不定下面埋的是他的家人,能挖出一个是一个吧。”
剩下的衙役此时已经很疲惫了,却依旧齐齐地应了一声,拿起撬棍就开始撬了起来。
正在恍惚中的韩三突然感觉到身边多了一条铁棍,心头不由得大喜,他抬手就往这铁棍抓去。
“给我,给我!”
正在撬砖石的衙役冷不丁的手中的撬棍被抓住,一下子竟是没有夺过来。
韩三此时的精神陷入了恍惚之中,他抢过撬棍,不管不顾地朝着砖石上捣去,一下一下地,眼看着砖石上迸出火花,也不停止。
“兄弟,你这样不行啊!”被他夺了撬棍的衙役走到他身边,想把撬棍接过来,“你这样捣,只会把砖石越来越往下,得撬才成,知……”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旁边的一个衙役突然竖起食指:“不要说话,听,下面有声音!”
几个正在撬的衙役不说话了,屏息静气地听着砖石下面的动静。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韩三一下一下捣着砖石的声音。
“救……”一个微弱的呼救声,从下面隐隐约约传来。
“这里……”一个衙役往下指了指。
“挖!”衙役们全部动了起来。
不大一会,就见到底下出现了一根长长的屋梁。在这根屋梁下面,有一个妇人正死死地抱着孩子。
孩子在她身下低声哭着。
而妇人则是口吐鲜血……
几个衙役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面色哀恸地看着这妇人。
这样的场景他们见得多了,很多母亲与父亲在灾难来临之际下意识地将孩子抱在怀中,用自己脆弱的脊梁为孩子撑起一道生的希望。
“老婆……”一个震破寰宇的惨叫声从旁响起。
韩三跌跌撞撞地跳下去,大声嚎哭起来。
“孩子他娘啊……你说说话啊……”
被韩三老婆护在身上的孩子睁开了乌溜溜的眼睛,一见到父亲之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爹……”
“快,孩子还在哭,有救。韩三快让开,我们把孩子拉出来,再不拉等过一会砖石还会往下压……”
在衙役七嘴八舌的说话声中,有衙役跳下坑将韩三拉出来。
剩下的衙役则是利用手中的工具,将孩子从母亲怀中拽了出来。
当孩子被拽出来后,母亲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她的身体砰的一声落了下去。
随着她的身体落地,一大片砖石如同滑坡似的滑了下来,将母亲再次掩埋起来。
“不……老婆……”韩三拼命地喊着,冲上去拼命地挖着泥土和砖石。
几个衙役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方才他们看得真切,那母亲已经去世了,她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自己的孩子。
几个衙役转过身,朝着另一处废墟走去。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前面冲了过来,口里上声不接下声地道:“快去我家,我家有活人……一只手露在外面……”
衙役们听到这话顾不得身上的疲惫,跟着这人就往他家跑去。
哭了好大一会的韩三这才想起孩子还在身边,他猛地抱起孩子哽咽道:“儿子,快给恩人们磕头……”
一转过身,哪里还有方才救他孩子的衙役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