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时候我们的眼泪与往事无关,而是因为那一段过去不再回头的时光……
我一次次地想起她,尤其是在这个城市中经过大大小小的“Only”专卖店时。她不是那种容易令人遗忘的角色,这一点在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就毫不犹豫地肯定。我也敢肯定凡是2001年在X中学呆过的师生都会记得她——那个只穿Only的女生。
我还清楚地记得初次见面时,她穿一件纯白色印着黑色大大的“Only”的T-Shirt和背带裤,背着Just Do It的大书包,摇晃着她近乎板寸的头发,从一大群穿着校服的学生中“招摇过市”,给人以极强的“场”感,至少没有女生敢走近以她为圆心,一米为半径的地带,即使不是这身装束,她那近1.70m的个头和骨感的身材就已经足以令“千众瞩目”了。而从她走走停停、寻寻觅觅的神态中,我发现她不过和我一样是个高一新生,这是一所正儿八经的市重点,她如此亮相,连路过的老师也不得不给她几个眼球。
我当时刚刚安顿好,站在二楼阳台上歇口气儿,顺便看看这所闻名遐迩的重点中学到底如何。我一眼就看见了她,在一大群穿着校服的学生中,她像明亮的太阳,我不自觉地带着欣赏。我不是那种拜金主义者,主张无产阶级学生族在校园中攀比。事实上,我虽对压抑个性的校服心有腹诽,但也决不赞成学生过分包装自己,但她是个例外,因为她是Only的。
自然,Only的到来,在学生中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那些在学校里公认的“酷”的一族感到了压力。她几乎是“Only”的代言人,每天演绎着这个品牌的不同颜色与款式,化妆品她只用欧珀莱,从进校第一次摸底考试起,她一直稳定地排在年级前十名之内。有同学慨叹“实力非凡。”当然,这里的实力包括她家庭的经济基础和她的学习基础。
许多人都服气地叫她“Only”,其实我和Only既不同班也不同宿舍,在我们走到一起以前,我就在远处默默欣赏她。她不像学校里许多自认为“酷”的女生,只是靠名牌来给自己撑腰,她是极有创意的——也许和她爱好绘画有关,从一些细节上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她能让同龄人服气——16岁的中学生可是世界上最狂妄的人群。
曾经有一段时间,许多女生喜欢用一大堆同色的小夹子密密麻麻地夹满刘海,或用一对小夹子在侧边夹出个“十”宇。但和Only一比,显然就是慢了半拍,Only的夹子是夹在同色的丝巾上的。当女生们开始把Only的风格演绎开来:把小夹子在衣领、袖口、甚至耳朵上,她早就不用商场里、地摊上五颜六色、各种质材的小夹子了,她用黄铜丝绕成了一个小小的铜人面具,粘在夹子上,一看便知是自制的,但却再无人能模仿这种个性。
开学一个月后,Only居然调到我们宿舍。宿舍里有人意味深长地对我一笑,其他人也有意无意地注意我的表情,我的平静绝不是装出来的,不用谦虚,诸如嫉妒心,小心眼之类的女生常有的毛病,我没有,我也在内心里视自己为异类,每每让自己的灵魂遗世独立,当然,站得与众不同,必会遭受诸多磨难。
我与Only交好在别人看来是意外,在我看来是意料之中,在别人看来,我与Only旗鼓相当,两人在一起难免有高下之争。而我则认为Only调到我们宿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们同喜欢绘画,我们对色彩的感觉一致。尽管我只穿校服,只用宝贝营养霜,但和她走在一起,我心里真的很平静。在单亲子女中,我的心里健康程度是少有的。
不平静是从走进学校的画室开始的。
这所重点中学名不虚传,硬件软件配备都呱呱叫,体育馆、琴房、画室的设备都很专业。不用Only拉,我也要去画室。
第一次走进画室,那个叫倪轶的男孩抬起头来,我们3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我知道故事就开始了。
如果当时倪轶是站立的,也许我们只是点点头而已,因为外形不是倪轶的优势。但他是坐着的,而且眼睛和独特的表情是他的精华,让人过目不忘。我想,挂在画室正中的那幅《日出印象》应该是倪轶的作品,那浓烈的色彩喷薄而出,和他的眼光一样,似乎已灼伤了我。我再看看Only,我心酸地发现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眼光。
第一天活动结束时,我们三个就结伴而行。我这才知道倪轶已经是高三了,居然还敢这般气定神闲地坐在画室里,单看这一点他就不平常,果然,那幅《日出印象》是他的作品。我向来言语不多,听他和Only一路走来一路谈,内心不再平静。
回到家中,又是一个人,妈妈又加班。打开灯,拿起画笔,我索然地乱涂乱抹,十几年来,我引以为豪的坚固的心理防线松动了。我也开始嫉妒了,我在内心里衡量,还是觉得Only比我更有吸引力,在这之前,我很少在心里跟自己较劲儿,我认为这是无谓的精神浪费。门铃响起时,我才发现我在画纸上涂抹的正是倪轶的脸。
“你们俩是什么星座的?”一天走出画室,倪轶问我们,我想他只是想问Only,但我也在旁边,不得不说“你们”。
“你呢?”Only目光灼灼。
“双子。”倪轶有点紧张。
“双鱼。”Only有点失落:“书上说,天生的浪漫主义者。”双子和双鱼,听起来似乎配对,但相书上都说这两个星座在一起前景并不妙。我是宝瓶座,书上说与双子座最契合,但我已经没必要说了,双子和双鱼已经靠近了。
我找不出理由拒绝三人行,画室是我们三个人必去的。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用手中的笔在纸上描绘自己的梦想。没有令人心烦的人际关系,没有令人头痛的物理题。室内平静安详,仿佛不是尘世,只有这时,我才能忘记一切烦恼,包括双子和双鱼。很快,双子和双鱼成了画室里的经典故事。每个周六,倪轶来之前,Only都会为他准备好一罐Redbull,我也跟着别人取笑倪轶说灵感全在Redbull里,倪轶笑笑,Only的脸有些泛红。没有人知道我心如刀割,自我调节的过程,就是把我自己的心割到无法下刀为止,我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女孩。15岁时,我就劝父母好说好散,不必为了我,硬绑在一块儿,结果,他们离婚了。现在,我是面对自己的情感了,我知道这些终将成为往事,但我还是心痛,我的外表也还是平静。
又是一个周六晚上,我们3人一同走出画室。Only一脸春风,笑着对倪轶和我说她今天要去姑姑家,不能一同去坐车了,拜托倪轶送我回家。天确实很晚了,我没有拒绝倪轶把我送到家门口。Only走后,我们俩之间尴尬地沉默一一也许只是我个人的感觉。终要有一个开口的,倪轶在这方面绝对堪称绅士,但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薛彦,你是个很不错的女孩,最难得的是你外表柔弱,但意志很坚强。”
“是吗?”我抬起头来,这是倪轶第一次评价我,但我很快低下头,他的目光会灼伤我。
“我想,对于很多事,你也一定有自己的看法,为什么不说出来,而甘愿只当听众呢?”我的心一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触及我心中的伤口。
“你是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人是有这种时候的……”
“我和Only不是一样的性格。”我有点生气地打断他的话,觉得受到了伤害:“我为什么对自己没有信心,当观众的就是没信心的吗?”
倪轶诧异地看着我,我也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愤怒后悔,我们终于沉默地走到我家楼下。
倪轶如愿以偿地考到了美院,我想,如果倪轶不去美院,而是去一所理工类高校,那将是对他的摧残。Only告诉我,她也要考美院,我不怀疑这种可能,Only是双鱼座,天生的理想主义者,而且她的父母远在澳洲,很明智地对她采取民主政策。
Only在情感方面远远不及在色彩方面的敏感,她对三人行中我异常的沉默和一段时间内我的憔悴视而不见,也许是她已完全投入到与倪轶的对视中去了。我最终决定从三人行中走出来是高二开始两个月后。
深秋的夜晚,寒气逼人,我和Only还是坚持在深更半夜跑到操场上看流星雨,我们都不想错过据说的天文奇观。一个小时过去了,天空平静依旧如蓝色丝绒幕布,只是不见有幕布启动迹相。Only靠着我瑟瑟发抖:“再不下,就回去了。”可我知道,就算今夜气温降到零下,而且有消息证实流星雨纯属误传,她也不会调头回去,因为我已在远处看见了倪轶,我总是能远远地就看见他,即使不戴博士伦。在这种场合倪轶的出现,对Only和我而言,比流星还要璀璨,从这所学校的围墙翻进翻出是他的长项。他手里拿着三罐Redbull,脸上的笑容在夜空下清晰而亲切,他轻轻地把Only从我身边拉开揽入怀中。星光在操场上拉着我们长长的身影,我颤颤地向后退,看他们俩依偎在一起,虔诚地抬头仰望宁静的天空,流星雨真的来了。一切都是完美的,让我绝望。
从那以后,我开始骑自行车回家,三人行自然不成行了。Only也没觉得什么,我们的交往本不像别的女生那样,把对方牢牢吸附在自己身上。这也是我们相互欣赏的原因之一,我们是好朋友,但身心彼此独立。
我们三个人再凑到一起,是2003年的Christmas,在Only的家里,还有曾一同在画室里嬉笑的伙伴们,一同向Only告别,她将去澳洲了——她父母在关键问题上毫不手软地采取了集中政策。
Only的家里到处都是她和倪轶的画,仿佛一个画室。最醒目的是Only的《芬尾花》,只有她能把芬尾花画得这般妙绝,我做不到。因为她就是为画画而画画,而我还对习画存有一些功利的想法,Only比我纯粹。房间里一直回响着郑均的歌声,那是倪轶带来的CD。
就要离别的时候,我并不想走,
顾盼左右只盼望着把你挽留,
这是最后一次再谈论到爱,
从今以后,我将不会再来,
那道门已经破坏,
欢乐再也不会来,
和你在一起多美好,
就算什么都得不到……
毫无疑问,倪轶是想让郑均替他表白。我顾盼左右,其他人都泣不成声,Only也在擦眼泪,没有流泪的只有我和倪轶。
Only走后,我和倪轶就没了联系,尽管我们在同一个城市。那个流星雨的夜晚,我就把心事了断在风中了。奇怪的是,我倒常常想起Only,她是个不错的朋友。我还发现,我对倪轶的感觉也许正因为Only的存在,我没有自己想像的那般大气。
转眼就是高三,忙忙碌碌中,高一仿佛已经是个遥远的名词了。突然,收到一封请柬,是一个沙龙画展,请柬上没有署名,我想多半是倪轶。
我真的去画展了,画展是倪轶和几个青年画家合办的,我的眼光掠过几百幅画面,没有任何停留。
“Hi,你好吗?”令我心动的声音,转过来果然是倪轶,正冲我微笑。他瘦了一圈,头发往后一束,脖子上的筋骨更是历历可数。
我还是有些慌乱,支支吾吾地说:“你瘦了。”
“你关心体形胜过我。”倪轶一如既往地明朗幽默。
我们一起来到附近的一家星巴克咖啡店。随着咖啡勺的搅动,我的心也沉静下来。我悲哀地发现,高三真的让我成熟了,我已经能坦然面对他了。
“准备考哪儿?”倪轶问。
“工大。”我不假思索。
“简直是浪费。”倪轶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脸上却在笑——我熟悉的表情。
我们都笑了,笑着笑着两个人都流泪了。我抬不起头来,想起Only,他,我自己,还有画室里的伙伴,还有他们的往事和我的心事。当初叫嚣着“我是梵高”这样的话,现在已经难以启齿了;当初“不为理想而生,就为理想而亡”的豪情,现在连想也不敢想;当初曾把我们磨得痴痴狂狂的那段心事,现在看来真的只是一段经历……
倪轶和我仍在流泪,记得在告别Only时,只有我们俩没有流泪。而现在,只有我们俩在流泪。我知道,倪轶的眼泪和我一样,与爱情无关,让我们感怀的是那些过往岁月。而这过往岁月正是我们和某人、某事一起编织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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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格涅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