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晓磊
说的是一个叫秦雨涵的女人。
秦雨涵三十多岁的样子。单身。她是晚报的副刊编辑。这些年,副刊版面不是被临时取消,就是被大片广告霸占去,像极了良家女子遭受地痞无赖的调戏。秦雨涵除了感叹几下“生不逢时”以外,却也是无可奈何。偶尔,她也会学一下阿Q的精神胜利法:落得个轻松自在,何乐而不为呢!
说是这么说,文学不景气也是不争的事实,但文学青年却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秦雨涵碰到要拼版面的时候,打开她的电子邮箱,会看到上百的“未读邮件”挤满了她的收件箱。其中一个叫“胡一刀”的发件人,引起了秦雨涵的注意。从邮件的时间来看,这个叫“胡一刀”的投稿者,几乎每个礼拜都会往邮箱里发一封“习作一篇,请秦老师多多指点”的主题邮件。有一段时间,甚至达到了一天一封的地步。
秦雨涵打开了其中的一封,却未曾料想到这一篇稿子也打开了她人生的另一扇门,甚或可以说,就此改变了她的一生。这篇叫《雕刻时光》的散文,在副刊上一露脸,胡一刀的电话就心急火燎地追到了秦雨涵的编辑部。胡一刀的话,像一个不懂武功的人遇到危险时,手中的刀一通狂舞乱砍毫无章法。
等到第三次编发了胡一刀的一篇爱情小说以后,秦雨涵正感叹着胡一刀的才气时,胡一刀已经兴冲冲跑到报社来找秦雨涵了。胡一刀见了秦雨涵,那个感恩戴德的念头,很快被爱慕顿生给覆盖了。以至于接下来的日子,胡一刀把对晚报的投稿邮箱进行狂轰滥炸的战术策略,一股脑儿地用到了秦雨涵身上——用最传统的情书形式。一封两封,三封四封,秦雨涵都把这“炮弹”给挡了回去,但五封六封,七封八封的,秦雨涵的心就软了,因为她是人,而且是个女人。都说“女人一发昏,就会结婚”,女人秦雨涵终于被胡一刀轰得发昏,答应结婚了。
事后,秦雨涵一次次回忆这段经历,她一次次确认自己的确是发昏了。真是一发昏成千古恨啊!既然错误已经酿成,及早觉悟或许还来得及,秦雨涵想。
最终,婚是离了,情是没了,秦雨涵在收拾完“旧河山”以后,很快又回到了从前那样的生活:素面朝天,上班下班,窝在家里,看书喝咖啡,听碟做瑜伽。
偶尔,她会去参加一些朋友的婚礼,或者,到茶楼咖啡馆和闺蜜聚会。看一场风花雪月,填一阙云淡风轻。
是两包喜糖“惊起一滩鸥鹭”的。那次,秦雨涵去参加一个同事的婚礼,带回来两包喜糖。一进家,秦雨涵很顺畅地把它们和自己扔到了沙发上,开了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有关收藏的节目。秦雨涵按着遥控器的手指停了一下。紧跟着,她的心就抖了一个漂亮的花枪,牵着她的目光在客厅里四下游走。最后,她的眼神,一下就对身边的两包喜糖充满了柔情蜜意。那是两包包装漂亮的喜糖,用一根粉红丝带串在一起,很恩爱的样子。秦雨涵找了张标签纸来,用黑色签名笔在上面写上: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地某小姐和某先生喜结连理,然后,将它贴到了喜糖包装盒上。就在这一刻,秦雨涵在心里对自己说:本女子收藏喜糖包装盒活动正式开始。
现在,走过来的就是秦雨涵。秦雨涵是从夜色里一点一点浮现出来的。她尖细的高跟鞋走过大街,走上铺着地毯的台阶,走进旋转门,穿过热闹的婚宴大厅,走近婚礼台。
她说: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到老!
在新人的惊讶中,她又说:我是晚报的记者。我是搞收藏的。
那对新人,还是听不明白她的意思。这时候,她继续说:请你们送我两包喜糖,并在包装盒上,分别签上你们的名字,我将收藏你们的爱情,好吗?
很快,新人们异口同声地报以:好的,好的!
秦雨涵用甜甜的一声“谢谢”,在人们诧异的目光里,挥手和新人们道别。她穿过甬道,走进旋转门,走下台阶,走进夜色里……
秦雨涵继续走。她走过中年,走过半老徐娘,走近暮年。她常常会选择一些阳光灿烂的日子,走进小阁楼,伸出满是老年斑的手,触摸一排排挂在红丝带上的喜糖盒。那些喜糖盒便在阳光下旋转起来,像爱情一样绚烂多彩。
秦雨涵坐在角落的那把摇椅上,仰头看着这些旋转着的喜糖盒。这个时候,她会眯缝起眼睛,微微张开空洞的嘴巴,尽情呼吸着满屋的爱情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