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玉莲
俺村的狗都会唱戏!
不,不光狗会唱戏,就连牛驴马骡,猪鸡鹅鸭也皆会唱戏。那几年,乡村的物质和精神生活皆匮乏,于是,乡民就自娱自乐,把老祖宗传流下来的乡戏——茂腔,再挖掘出来,搬上戏台,充实自己。
家乡戏极为盛行、普及,大人会唱,小孩会唱,男人会唱,女人会唱;戏台上唱,戏台下亦唱,街头唱,巷尾亦唱,田间唱,地头亦唱,这山唱,那岭亦唱。唱的回数多了,就连那牲畜们也受到了感染,耳熟能详,一旦你唱,它就会唱,一呼百应,煞是热闹和壮观。
其实,狗是一个人,是戏篓子的儿子,只是小名叫狗。
狗的爹戏篓子,是村里的“领袖”。实际上也是因为他戏唱得好,才被人们推崇为“领袖”。当了“领袖”之后,手中有了权力,戏篓子便也做出些不近人情的事来。所谓不近人情,就是好闯老婆门子,所谓闯老婆门子,也就是想和女人们办那种事儿。戏篓子想和戏迷仁城的老婆办那事儿。因为任城的老婆亦好戏,亦长得有几分姿色。
开初,在自己家里,任城撞上过几回戏篓子,可人家只是在和老婆切磋戏,也就不好说什么,可后来他俩差点切磋到床上,任城这才翻了颜面,不再让戏篓子越他家半步。
你不让我去,我就用权压你。任城的儿子大了,想申请块宅基地盖房娶媳妇,可戏篓子就是迟迟不予办理,用种种借口和理由搪塞,结果弄得任城七窍生烟。
那日晚,戏演《武松打虎》,临演前,饰演老虎的演员老爹突然生病,但戏又不得不演,见无更合适的人选,只好由戏篓子替补。
演戏中,任城饰演武松,他正巧找到了出气发泄的“突破口”,那拳头噼噼啪啪,比雨点稠密,击落在戏篓子头上以及身上各部位。还边打边唱着询问:“还批不批?”
戏篓子哎呀哎呀直叫唤:“批,批……”
“还敢不敢馋啦?”任城说的是戏篓子馋他媳妇之事。
“不敢馋啦!哎呀哎呀打死我啦……”
乡戏并不严谨,略有改动,人们并没有异议。任城正打得过瘾呢,突然台下蹿上了个孩子。那孩子来到台上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扑到任城身上就又咬又啃,还似唱着,似哭着——因为耳濡目染,对那戏的唱腔,孩子自然也能学唱上来。此时,观众见多了一个人物,戏也演得很逼真,大呼过瘾。
这孩子,是戏篓子的儿子狗。
忽一日,上头来了工作干部,为了接风,戏篓子决定用演戏的方式来迎接工作干部。工作干部指名点了《武松打虎》。怕啥来啥,因为原先饰演老虎的演员的爹住院,一直未归,还得戏篓子替补。替补是可以,但他怵,怕再当出气筒——挨揍。戏篓子犹犹豫豫的,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不痛快。
但一旦定了就要开演。戏适时开演,在演打虎一折中,按规定,扮虎之人应当根据剧本的要求,在几拳之内被打倒在地死掉。可说来也怪,这回,那老虎就是不死,不但不死,还抬起头来,大骂武松:“婊子儿,我就是不死,我就是不死……”
武松正准备挥拳欲再次痛打呢,忽听这老虎有点异样,细瞅,近观,才心知肚明——又是戏篓子的儿子狗。
原来,见戏篓子发憷,儿子狗早窥明了爹的心态,就说:“我去演!”
戏篓子说:“你会?”
狗一拍胸脯,响当当胸有成竹地说:“咋不会?不就是披上虎皮挨打吗?”
但戏篓子还是没有答应:“我担心武松真的打你。”
“他敢!”狗口气很强硬,“他敢打你,可不敢打我。”
戏篓子一想也对,任城再怎么狠,也不能对个孩子下拳头,又想反正也没有多少台词,有几处动作也不太难,让孩子锻炼锻炼也未尝不可,就应下了。
这武松见老虎就是不死,又怕戏演砸啦,一时没了主张,额上沁出冷汗,那拳头就擂得更频,然而也只能是雷声大,雨点小,击不到狗身上。任城心里更明白:那宅基地和上床之事,毕竟不是孩子所为,更不应该把账记在孩子身上,就只好把拳头举起又落下,那么反复地折腾。
任城边演着戏边暗暗叫苦:“这回可砸锅了!”然而,实在出乎他的预料,观众一片哗然,掌声四起,大呼其好,就连工作干部也咧嘴笑着击掌叫好。
虎摇身一变成了狗,在日后再演此戏时,人们便呼叫《武松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