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风又失业了。
大学毕业不到两年的时间,林语风已经丢掉了七份工作。“我真的不属于北京吗?”林语风看着最后一份面试通知书喃喃自语。这是最不可能成功的面试,却又是现在仅剩的唯一面试机会。林语风心里很清楚,年前没有找到正式的工作,就必须离开北京,回南方找工作。
伫立在正安集团大楼已经足足半小时,林语风清澈的双眼已经干涩了。
“嘀嘀……嘀嘀……”闹铃响了,面试时间到了。
林语风拉了拉衣领,拍了拍胸脯,挂起标志性的微笑,走进了正安集团大楼。看着一张张比自己青涩的脸庞,自己显得苍老多了。再看看自己面试通知的编号,林语风脸上的微笑变得苦涩了起来。想想曾经踌躇满志的自己,再看看如今在社会上碰得灰头土脸的自己,那个满身棱角的林语风已然被社会磨去了所有棱角。面带微笑对着一个个进去面试的竞争者竖起拇指,以示加油努力,实际上自己的内心却是乌云密布。作为失败者,在这么多优秀的竞争者中,自己早已就出局了,林语风想道。
回想着过去的七份工作,林语风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设计图就变成了一张张白纸;为什么自己通宵熬夜设计的方案图稿就成了剽窃作品;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偷窃公司商业机密的小偷……过往的履历,被抹得黑不溜秋,现在哪还有脸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面试官们?再者说,自己这样乌黑的履历怎么可能通过前两轮笔试而进入面试阶段的呢?正安集团这样的世界五百强公司,不可能也没有理由会接受我这样过往的人啊,难道上天真的开始眷顾我了吗?遇到贵人了吗?可是偌大的北京城,举目无亲,谁又会关心自己这样的无名小卒呢?
想到这些,林语风低下了头,双手撑着太阳穴,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向了门口。
迎面走来了一位中年男子,面如冠玉,气质温和,手里牵着一个天使般可爱的小女孩——嘟哝着小嘴,满脸不情愿的跟着中年男子。看着这位温和的大叔和可爱的小女孩,林语风内心的乌云瞬间消散了开来,冲着小女孩微微一笑,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睛。小女孩开心得冲林语风挥起了小手,莫名的笑起来。
林语风自己也无法解释,自从姐姐生下小孩后,他就发现自己拥有让所有小孩子开心的能力。不仅是姐姐的两个小孩,连乡里邻里的小孩子,不管多么顽皮淘气,只要他一出现,所有小孩子都会安静下来,变得十分的乖巧。也是自从当了舅舅,林语风变得特别有孩子缘,并且非常的喜欢小孩。而且似乎他还拥有读懂小孩子内心的能力。
中年男子一眼便能看出是超级奶爸,而小女孩并不想跟着爸爸一起来上班。小女孩扭着头望着擦肩而过的林语风,喊了一声“的的”。林语风回头再次开心的冲着小女孩呲着两排大白牙笑了起来。中年男子也回头看了一眼林语风,林语风尴尬而不失优雅地把笑容往下垂了九十度,算是点头致意,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另外,他不就是自己曾经幻想着要成为的男人吗?西装笔挺,意气风发,温和儒雅的商务男士……一切都是这么的美好,可是林语风自己知道,自己永远都成不了这样的男人了。就在这一瞬间,林语风脑子里闪现出了两年前女友安蕊的脸庞,内心翻江倒海,五味杂陈涌上心头。“蕊蕊,有你在,该有多好!”林语风叹了一口气,右脚正要迈出门口。
“下一个,林语风。”
突然,背后传来面试官的传唤声。
出去,就是逃兵。转身,却没有勇气。这一瞬间,仿佛世界都静止了,林语风定格在纠结之中。
“的的”又传来了小女孩含糊不清的呼唤声,林语风知道,她想说的是“哥哥”,却不会发“GE”,说成了“DE”。
右脚落地的时候,林语风居然面对着面试官!前一刻明明就是迈向大门外,为何突然变成了朝门里走了?
“林语风,来了吗?”林语风惊愕之中,听到面试官的话,条件反射的应了一声“来了!”面试官轻轻地笑了笑,“到你了,进来吧。”
“好的。”林语风点头示意了一下。再看看过道另一边的小女孩,冲着小女孩斜着嘴角笑了笑。小女孩也一模一样的朝林语风笑了笑。“也许今天是我的幸运日哦。”林语风心里说道。
小女孩的出现,让林语风觉得生活又充满了希望,也许,她就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吧。
现实是残酷的,林语风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林语风鞠躬起身正要介绍自己,坐正中间的主面试官直接砸了一句话过来:“你有神马资格来这里面试?”现场氛围立马凝固了起来,原本面带微笑的林语风只觉得胸口骤缩,犹如海绵被筷子使劲戳了一下,定格在了那里。
“就你这样的履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入面试环节的。我告诉你,只要我在正安一天,就不可能让你这种人渣败类进入公司!我不管你是不是走后面托关系走到这里,总之,你赶紧给我滚蛋!”说话的正是正安集团的人事部经理张洛。
林语风脑子“嗡”一下炸了,这两年的委屈原本就压在心头喘不过气,张洛的话语像是枪林弹雨般直接打透了他。原本起身准备火山爆发为自己辩解,抬头看到了玻璃门外小女孩正趴在玻璃上,睁着偌大的黑眼睛看着自己。林语风压抑住内心的不愤,挂起了标志性的微笑:“我只是像普通人一样,吃着早餐,然后收到面试通知,然后来到了这里,是你们人事部下发的面试通知。”
“不!可!能!我们不可能通过像你这样有前科的人来面试。别说是面试,你这样的败类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笔试的机会。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过了前面的笔试,总之,到此为止了,滚蛋!”张洛对林语风毫无保留的怒斥道。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林语风并不想为自己争辩什么,转身走向了门外。右脚再次踏出门口之时,突然背后传来“嘭”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张洛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仰倒在地上,水杯的水洒了一身。
“噗……”林语风没忍住,发出了声音。
张洛狼狈的从地上起身,看了一眼林语风的背影,对旁边助理说道:“你们继续,我去换身衣服。”
林语风看着小女孩,还没开口,小女孩跑过来,“的的,姐姐把他推到了。”林语风一脸错愕,扭头看了一眼助理,不可能啊,她离张洛挺远的。
“姐姐可好玩了,还带我去玩。”小女孩一脸幸福的说着。
林语风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小女孩。虽然自己很有孩子缘,但这确实有点不可思议了。林语风看到中年男人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小妹妹要听爸爸话哦,不能乱跑。你看,爸爸来喽。”
中年男人把小女孩抱了起来,“茜茜,怎么又跑出来了?”看了一眼林语风,“这是我小女儿,很淘气。没影响你的面试吧?”男子温文尔雅的说着。
“没有没有,茜茜很可爱。”林语风知道中年男人不是普通人,但是自己目前的处境略显尴尬,只想快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来这面试简直就是一个笑话,“茜茜要听爸爸的话哦。”
“的的,你能不能陪我玩?”小女孩天真的看着林语风。
林语风和中年男人都很诧异,他们都很清楚,茜茜是第一次见林语风。中年男子更是好奇为何平日里谁的话也不听的女儿怎么会对眼前的年轻人如此偏爱。
“哥哥要去工作咯,下次再陪茜茜玩,好不好啊?茜茜要乖乖地听爸爸的话,不要到处乱跑了哦。”也许明天就不在北京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下次呢?林语风心里想道。
和茜茜道了别后,林语风转身离开了正安集团。
林语风走后,茜茜对中年男人说道:“爸爸,我又看到长着翅膀的姐姐了。她还把那个叔叔的水打翻了,太好玩了。”男子是正安集团的市场总监黄珂,家里阿姨辞职,不得不带着女儿到公司。由于茜茜的淘气,已经有五个阿姨先后辞职了。黄珂也是无奈之下,才不得不带着女儿上班,成为了超级奶爸。不到一个星期,茜茜已经是第三次说起长着翅膀的姐姐的事情了,许是小孩子真的能看到天使吧,黄珂自我安慰道。原本淘气不听话的茜茜,今天第一次见到林语风也变得乖巧了起来,这让黄珂心里更是疑云重重了。
回到家的林语风,瘫坐在床上。舍友们都去上班了,虽然早上出门大家都为林语风加油打气,但是只有林语风心里清楚,今天这样的结果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脑子里回想起过去两年自己所经历的种种,难道整个世界都要为难我这么一个乡下穷小子吗?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只想好好工作的我,怎么就这么难?西天取经吗,还非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突然脑子里闪现出离开正安集团时,在楼下看到的宾利,大三那年,林语风在校门口也看到了安蕊从一辆宾利走出来,这么讽刺吗?
“安蕊,你还好吗?”林语风眼眶已然挂起了泪珠,“我选择离开你,并不是因为不爱你,是因为我知道,我给不了你那样的生活。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你应该拥有那样的生活。我曾发誓要靠双手赢得全世界,也赢回你。可是我这两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啊?我鼓起勇气去了你最向往的正安,可是我却被人赤裸裸血淋淋抽打着赶了出来……安蕊,我真的好想你,你还好吗?天堂应该不会有像我这么沉闷没用的人吧……”林语风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流成了泪人。
林语风整理好了行李,订好三天后回南方老家的动车票。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行囊,六年前只身一人来到北京求学,也是这么两个行李,六年过去了,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这一别也许就是一辈子了,以后还有没有勇气踏上这片承载了自己所有青春回忆的热土,林语风自己也没有答案。还有三天时间,好好的看看自己的青春吧。
两天过去了,各个大小公园,胡同小巷,只要是有安蕊回忆的地方,林语风都走了一遍。站在国贸地铁口,望着林立的大楼,看着那栋两天前给自己痛苦回忆的地方,又想起四年前,安蕊就在这里拉着自己的手说出那句让他奋斗的话,“将来我们一起到那上班,好不好?”安蕊所指的正是正安大楼。林语风当时还嘲笑安蕊,“傻瓜,就凭我们两个穷孩子是没资格进入这么大的公司的。”
“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安蕊调皮地捏着林语风的脸笑道。
哎,对不起,安蕊,我还是没有完成你当年的心愿。回忆过往,只剩长安街没有走了。也正是那一天,安蕊提议一起沿着长安街一直走到走不动为止,这一走,就走到了公主坟。就在八一湖公交站,林语风第一次向安蕊告白,“蕊蕊,我们可不可以就这样,手挽手走一辈子!天涯海角,天荒地老!”
“太好了!就这么说好了哦。”安蕊钻在林语风的胸口。
如今,四年过去,只剩林语风孤独的伫立在萧瑟的寒风中。
“伙计猛打锣,嘻嘻哈哈哈,呢首叫乜嘢歌,我未惊过……”突然手机响了起来,听到这首粤语歌,林语风又想起了安蕊这么一个地道北方女孩子吵着学粤语的滑稽画面。
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林语风一脸惊愕,“小姐,您确定您不是在逗我吗?你们羞辱我还不够吗?还要再彻底的羞辱一遍吗?这么大的公司,以逗人为乐吗?”原来,正安集团再次发出第二轮面试通知,第二轮面试为公司高层面试,电话那头明确表示是董事长正星发出的面试通知。林语风原本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沉浸在过往的悲伤中,压抑了三天的情绪,此刻爆发了。
电话的另一头依然热情邀请着林语风明天前往公司面试。
“一定要去!加油!”突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没错,是安蕊的声音!没有比这更温暖更熟悉的声音了。林语风兴奋的转身,只见一个女人对着自己的孩子说话,公交站再无别人。林语风失望的抬头看看天空,“安蕊,我又出现幻听了,我好想你!”
“哥哥,加油哦!我也会加油的!”一旁的小男孩突然冲着林语风说道。
“一起加油!”虽然林语风并不知道小男孩指的加油是什么,但是从他的眼神里,他读出了小男孩渴望得到认可的心情。林语风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看到纯真的小孩子,他总是能瞬间变得开朗,孩子的天真无邪总能带给他正能量。看着小男孩,莫名的想到了茜茜,不知为何,内心涌起了想再次看到茜茜的念头。又想到了茜茜爸爸的形象——那可是自己一直努力想成为的男人啊,难道是他给了我第二次面试的机会吗?张洛那怒不可歇的黑脸,瞬间又打消了他的念头。
“好吧。我不为工作,我只是想再见一面茜茜。”林语风坚定了一下心情,决定明天上车前再去一趟正安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