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落日将尽,最后一抹残红散去,被渗着几分青蓝的黑色夜空取代。
这天色擦黑之际,水光阵散发出的蓝光便格外刺眼。
释厄腮帮子一片红肿,吐尽了太阴真火,仍然不能破阵,当下心急如焚。
傻英的娘却叹了口气说道:“小兄弟你别费力气了,这水乃是水耀星君的护体神水,你想破它难于登天。”说时拉着傻英的手,脸上尽是慈祥,又掺杂着无尽的遗憾,“咱们终是逃不出这万劫湖啊,只可惜咱们娘俩仅仅见了一面却又要分离,英儿,你快些逃命去罢。”
“不会的,咱们定能逃出生天,娘你放心,有办法呵。”傻英说道。
“你也不必宽慰为娘,能见上你一面,得知你犹在人世,娘也就无憾了。”傻英的娘说着,苍白泪珠滚到脸颊上。她的脸是那样憔悴,却又是那样动人,岁月的洗礼和屈辱的劫难虽给她添了无尽的风霜,却遮掩不住她的风华,比之傻英,她的美色更为出众,更具风韵。
“孩儿不是宽慰娘。”傻英柔声对母亲说道,跟着一拍释厄肩头,“还记得咱们在雷音寺时大破那什么夜叉法王吗?那时候你用的南明离火那样厉害,一定能击破这法阵。”
“是!可......眼下还来得及么?那大叔已然杀过来了!”释厄把目光投向半空,但见鲁雄早已收回了长枪,双脚一振,“噌”一声从金云上飞了下来。
“放心罢,你尽快动用南明离火,至于那大胡子,我早已留了后手对付他了!”傻英说罢,回头看了看那万劫湖的湖面,心中暗道:“它们也该来了吧......”
释厄对傻英的话深信不疑,当下运动南明离火,耳畔的羽毛朱光环绕,渐渐覆盖周身。
“你们几个妖精,我本不愿伤害你们的性命,然则你们一再相逼,就不要怪我无情。你们现下被我法阵困住,若是还不肯投降,我便只能取你们性命了。”鲁雄厉声呼喝,明显已动了杀念。
雷鸣一般的威吓并没有吓到傻英,她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双手掐在纤腰上,慢条斯理地说道:“谁取谁的性命还不一定呢,大胡子,你瞧瞧你身后面!”
“嗯?”鲁雄回头一看,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湖面之上,咕嘟咕嘟不断冒出水泡,顷刻之间,原本平静的湖面像是炸开一般,水花汹涌滔天,七八个怪模怪样的妖怪从里面飞腾出来。
“啊!”鲁雄满脸的胡子几乎都炸了起来,扯着嗓门喝道:“小丫头!这是你放出来的?”
傻英咯咯一笑,“不是我放的,难不成还是它们自己跑出来的?”
原来方才傻英在湖底的时候,心中就早已做好了盘算,敌人既是神通广大的水德星君,那凭他们几个必然没有胜算,而那湖底一座座石柱上捆绑着数十只妖怪,他们昏沉沉惧在沉睡,想是被符咒镇着。傻英心生一计,救了自己的娘后,又用血牙刀凿断了七根石柱,撕了上面的印符,那七个妖怪缓缓张开眼睛,渐渐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妖怪既然得脱,哪有不逃走的道理?只要它们破湖而出,那负责看管的鲁雄便没工夫和傻英她们纠缠了。
“大胆!大胆!你这死丫头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你这下可闯了弥天大祸啦!”鲁雄恶狠狠地骂着,眼放怒光,胸膛都快气炸了。
“去你的弥天大祸,救不了我娘,对我来说才是弥天大祸呢!”
“你!”鲁雄恨不得立时就把傻英那瘦巴巴的身子撕了,可他做了几百年的神仙,定力不凡,又是天庭中性格最为持重的一个,他深知放走一个妖精的后果和放走七八个妖精的后果必然不会一样,当下一扭长枪,回身去抓那些将将脱出水面的妖怪。
便在此时,浑身被朱红色火焰环绕的释厄往那水光法阵上面一撞,只听“嘭”一声响,水光阵被撞出一个缺口。
傻英娘看得瞠目结舌,万万想不到水德星君的强大法阵能被这一个妖精破了,“小......小兄弟,你好厉害啊。”
“别讲废话啦,娘,咱们快走!”
三人不由分说,当下从缺口钻了出去。
傻英问道:“咱们怎么逃?”
傻英娘道:“我本来背后有双翼能飞,可被囚在湖底多年,法力失了许多,此时已没有体力飞了。”
“无碍的,我有火翼,带你们走。”释厄道。
“咦?”傻英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站在原地游目四顾。
“怎么了?”释厄问。
“豆官儿去哪里了?”
释厄一拍脑门,“哎呀!你是说那个小男孩吗?我一心只应付那大叔,竟把他给忘了!”
“快找!快找!”
二人心如乱麻,一个沿着湖畔往东,一个沿着湖畔往西,在昏暗中找寻豆官儿。
“豆官儿——豆官儿——跑哪去了?快出来!”傻英高声叫着,却忽见地上隐隐约约布着一些小小的脚印,她顺着脚印追踪,却见远处一个土坑里,一块硕大的黑石下压着两条瘦小的腿。
“糟了!”傻英心头一震,脚不沾地跑过去一看,一下子呆住了。
那一个圆圆的土坑之中,横躺着豆官儿小小的身躯,胸膛上压着那硕大的石头,双眼被熏得黑黢黢像一滩锅灰,浑身上下数不尽大大小小的伤口。
方才大战的时候,他一定是四处逃窜着躲避水火和飞石,然而他毕竟是个孩子,又哪能躲过过去?他的双眼被火苗熏瞎了,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却不断有被扬起来的飞石割破他的身体,终有一块,狠狠砸中了他的胸膛。
傻英手指往他鼻子上一放,泪珠顿时滚了下来。
死了。
释厄老远便听见了傻英的抽泣声,回头一瞧,果见她抱着一具小小的尸体,后背不断地抽搐着。
“怎么......”释厄一展双翅,只一眨眼的工夫便飞到傻英身旁。
傻英满脸都是泪,怀中则是惨死的豆官儿,她悲鸣一声,一头栽在释厄的肩上,呜咽不止。
释厄觉得肩头立刻被打湿一片,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浸透他的外衣,渗入他的肌肤,流入他的骨髓,温柔而又悲伤。
释厄狠狠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恨恨而道:“都怨我!都怨我!我竟忽略了他!”
此时他才想起大战伊始之际,鲁雄叫自己的徒儿快快藏身,以免被波及,而他就没这个心,间接害了这小童的性命,归根到底,还是自己没有作战经验所致。
他本心是救人,却又害了人,究竟是行善还是行恶?自己也迷失其中。
亦或许,善与恶就像他学的无极剑法中的阴阳二道一样,相生相克,相互依存,善中有恶,恶中存善。
释厄从傻英怀中接过豆官儿的尸体,替她抹了抹泪,“还是快走罢!片刻耽误不得!”
傻英嗯了一声,抬眼一瞧那万劫湖上,大发雷霆的鲁雄此时大显神威,已将三个妖怪打入湖里,另外用水光阵罩住了两个妖怪,只剩两个还未降服,但也是眨眼间的事情。
“看来我救的这几个妖怪不顶用,咱们快些离开。”傻英说着,忙走回牵起娘亲,又问向释厄:“你能担得动我们三人么?”
“应当可以,大不了就飞得慢一些。”释厄说道。
傻英的娘却摆了摆手,说道:“不成,水德星君很快便会收复那妖怪,咱们来不及逃走,你的一双火翼在黑夜中尤为惹眼,反而更容易被他捉到踪迹!这云台山甚大,丛林又多,咱们钻进树林,走羊肠小道逃走,他反而不易发现。”
释厄点了点头,当即收了火翼。遥看这山川连绵,占地巨广,他们找一处躲起来,鲁雄除非把山翻过来,否则绝难寻到他们。
释厄抱着豆官儿的尸体,傻英搀扶着娘,滋溜一声钻进了密密麻麻的丛林中,一溜烟走没了影。
剑星此时才敢从林间闪出身子来,昂头对湖面上正在捉妖的鲁雄说道:“师父,他们进山啦!山野密林,不好寻找啦,徒儿要否去追?”
“莫要去追,我自有方法寻找他们!”鲁雄说着,又收住一个妖怪。
“喔!徒儿知道啦!”
释厄三人马不停蹄,一口气奔出四五里山路,山路黑漆漆一片,只借着昏昏月色照明。
“不行,咱们不能走了。”傻英的娘忽然放慢了脚步,对二人说道:“水德星君想必已经收服了妖怪前来追赶咱们,咱们奔走的动静只怕给他听见了,更易捉拿咱们,还是快快找个地方落脚。”
释厄张口:“姨......姑......”欲言又止,他想称呼傻英的娘为姨娘,或者姑母,却都叫不出口,顿了一顿,终于勉强说出一个称呼:“前辈,这里四周都是荒林,也不见个山洞,不行就找个大树下面暂时落脚。”
“也只好这样。”
“咦?你们快看!”傻英忽然发现了什么,伸手一指前方不远处,竟是黑压压几座破旧的房屋。
“此处竟有草房,真是谢天谢地,咱们且先去那里避避!”傻英的娘说着,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同二人一起往草房走去。
扑通——
鲁雄将最后一只妖怪制服,用水光牢牢将其束缚,一脚踢入湖底。
“师父!师父!妖怪都收服啦!”剑星高声叫着。
鲁雄淡淡嗯了一声,一旋身子飞到徒儿面前,“你没有伤到吧?”
“没有,没有。”剑星摇了摇头,粗粗的眉毛耷拉下来,叹道:“只可惜那几个人跑啦,这阔大的山脉,不知去哪里寻找。”
“你放心,我自有方法寻到他们,不出今夜,定能拿住他三人!”鲁雄饶有自信地说道,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脸,将那一团团因为大战而被弄的杂乱无章的胡须收拾齐整,“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罢腾起身子驾上金云,面朝西南,一路越黄河,过长江,飞跃千山,向川蜀一带的灌江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