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玲琳】
1.
等到高二参演话剧《雷雨》时我的头发已经长到锁骨的位置,所以演“繁漪”正好能盘起头发,张女士看到我的扮相后说琳琳长大了,她已经很久没叫我小名了,在家时都直呼我大名,“方玲琳吃饭了、方玲琳你作业写完了吗就玩电脑···”
徐安琪结交了新的闺蜜,那个女生是我们班上一个话匣子,跟谁都能聊上几句,有次还在我面前说过徐安琪的坏话,那副表情像是一位圣母对受众怜悯,未曾想最终竟然成了徐安琪的好朋友,女生的友谊真可怕。
有时命运总是来得很刻意,却总表现得无所谓。程飞成了第二幕的“鲁大海”,好在他的角色跟我没有对手戏,这样一来我反而不用去找教研组的老师说申请换到比另外三幕,否则倒显得我很没有肚量。
但是徐安琪很神经质,动不动就跑来监视我们排戏,好像她才是那个因为前男友劈腿所以没有安全感的女生。
人啊,对他人刻薄,难免自己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最让我觉得讽刺的是他们三人竟然手拉手围在一起转圈,干嘛啊,共筑地球村吗?
蒋茂坐在我一旁直起鸡皮疙瘩,我看着他苦笑,问他是不是看起来很夸张。蒋茂拍了拍我的肩膀,排练了两个星期,我俩的关系相处的很好,所以他能卸下防御对我说虽然很看不惯他们这样,但是打心底憧憬能与李瑗馨还有孙鹏这样。
我告诉他即使有可能也别那么做,场面一定超级蠢。
蒋茂也表示赞同,接着我给他讲其实我一直喜欢的人是孙鹏,对他讲了我与孙鹏从小到大的种种,以及我为什么懦弱去表达我的情感。
蒋茂听得很认真,没有打断我。等我表述完他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谢绝了蒋茂的好意,我说现在彼此都没准备好重新来过,大家心里都乱七八糟,即使真的把一切都说明白了,于他于我都是累赘。
“会有那么一天,我跟孙鹏心里都没了负担,或许那时再挑明一切会是好的契机。”我说。
蒋茂挑挑眉,没在说什么。往后的排练,我们似乎习惯徐安琪他们的胡闹,日子是一天一天过,所抗拒的成了所接受的。
到演出那天,老师们请来市里戏剧团的化妆师为我们定造型。这次的扮相真的使张女士惊艳到了,说实话连我也是,深红的口红以及成熟的眼线,再加上旗袍,像极了老上海的名媛。
在舞台上的表现超过了预期,台下的观众时不时的拍手叫好,引得我们更加卖力的演出
唯一遗憾的是我没有风情万种的气质,而李瑗馨有,她的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女性魅力。看完《雷雨》第四幕后我流泪了,李瑗馨将“繁漪”演活了,甚至我觉得她就是那个可怜的女人,受到两代人的欺辱,本以为挣脱了囚牢,却不曾想坠落到了深渊。
这本是我的台词,第二幕的繁漪对“周萍”说的话,一个女子不能受两代人的侮辱。跟我搭戏的“周萍”是蒋茂,排练时他总是心不在焉,有几次甚至念不对台词,我知道他其实代入的太深,将自己困在里面了。
演出结束后我们第二幕的演员一起吃了顿饭,程飞也在,他是第二幕的鲁大海,被蒋茂扇了一巴掌。我内心一点儿波澜也没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老是心怀怨念不好,太累。
本来徐安琪也要跟着来被程飞制止了,大家都懂得分寸,没必要处处紧逼。
饭吃到一半蒋茂就说他有事走了,大伙说他扫兴,他说是真的有事,所以就没在强留。有几个男生嚷嚷着喝酒,不过被老师制止了,害怕喝酒出乱子。
我收到很多陌生人的短信,社交软件上也有很多男孩子加我好友,他们都说我演的繁漪很漂亮,所以想认识我。
我一一拒绝了,既然你们喜欢“繁漪”,那你们去找她本人就好了,关我什么事?
话剧结束后便是文化艺术节,篮球赛决赛在周六进行,最终孙鹏跟蒋茂的九班输给了篮球特长生领衔的十三班,过程十分胶着,比分交替领先实在激烈,比赛结束后蒋茂脸上写满了失望,孙鹏倒是镇定,比赛输了后他对所有安慰他的人说没有遗憾了,高中剩下的岁月里要开始好好念书了。
他后来也安慰蒋茂,别太看重结果,其实过程精彩就已足够。其实我明白他的淡然是装出来的,他收拾衣物时微微叹了口气被我发现了。
高二这一年过得稀里糊涂,很多事还未思索便过去了;而后的高三依旧如此,就好似还没做好长大的准备,但时间已经将我们推向前沿。
高三的同桌叫李良,一个微微胖的男孩子。那会儿我们跟后桌两个女生李明玉、张甜甜经常一起闲聊或是相互鼓劲儿,因为关系好的缘故,李良总是被他们取笑说是一个大胖子,他倒也不恼,总是笑眯眯的,后来那两个女生就李良视为“闺蜜”,凡是恋爱中受挫了便向李良倾诉。
高三下半程我压力很大,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脸上也开始爆痘,状态也总是阴晴不定,习惯性对自己发火,爱跟自己较劲,李良说这样很好,至少你高考会拿到好成绩。
高考那两天过得很快,我被分在了本校考场,所以能闻到校园里丁香花的味道,我记得数学倒数第二道大题计算实在困难,急得我满头大汗,恨不得将卷子撕了。冷静下来后丁香花的香味一直再鼻尖环绕,那一刻我竟心无旁骛,望着窗外的大树,偶有微风吹过,小心的发出沙沙的响声,我微微的呼气,也不愿打破这一份宁静。
考完英语那天下午我没有回学校待命,相反直接回家然后拿出一笔钱去做头发,烫加染花费了四个多小时。回到家后张女士看到我的发色后只是微微点点头说还不错。其实本来只想烫个马尾,却突生了染发的念头,我觉得十八岁之前我好像都未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这次只想稍微改变改变。
后来我染过红色,橘色,灰色,但是都没有曾经染亚麻色时痛快,仔细想来当我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后似乎没发生什么变化,日子还是照常过,偶有浪花激起却平静依旧。
2
高中毕业后,我如愿得去了上海的高校,大学虽主修经济学,但经常去听传媒学的课程,不知何时对这个专业产生了兴趣,只是不想整天与乏味的数字以及枯燥的理论为伍。
大二的暑假去上海电视台实习做编导,在后台还遇见了刚出道不久来做通告的崔浩喆,我们俩聊了一会儿,临走前崔浩喆神秘兮兮的说待会儿别人如果问我怎么认识他的就说成我是她的学姐,我微笑示意明白。
高中四人组也在上海聚会了,我做东请他们吃地道的本帮菜,完后我们又去酒吧喝酒。张甜甜曾说高中毕业后一定要喝顿酒,可是毕业后大伙破天荒的始终无法聚到一块,借此机会正好弥补一下。
酒过三巡后,李明玉已经喝倒了,张甜甜跟隔壁桌的外国小哥哥拼酒,我跟李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冷不防的他说以前喜欢过我。
心里咯噔一下,我怕他跟我表白,彼此间的友谊会受到考验,因为我对他只是朋友间的友情。
“是吗?现在是不是也偷偷喜欢我!”我一副搞怪的表情,谁都看得出来我是装醉酒。
“现在没有了,自从你染红头发后我就不喜欢了哈哈哈。”李良也开起了玩笑。
“哈哈哈哈,喝酒喝酒。”我们举起酒杯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谁都没在多提一句。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话明说反而不好。夜晚上海下起了雨,李玉醒了抱怨好冷,张甜甜那里也喝得差不多,她提议我们去吃顿火锅。
我被李明玉拉去上厕所,卫生间里她说刚才她都听到了,我装傻问他听到了什么,李明玉狡黠一笑问我难道没考虑过跟李良在一起吗,他人挺好的。
我想了想说李良确实挺好的,可是我总不能因为他人好就跟他在一起吧,于他于我皆不公平。
李明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个道理。
在火锅店我们遇见了徐安琪,对这次巧遇大家都很意外,因为我的缘故,他们三人同徐安琪打招呼时很拘谨。倒是我,友好的同她打招呼,徐安琪同行的还有一个穿着花哨的男人,两人刚从夜店出来,于是我们六个人拼了桌。喝过酒的缘故,大家聊了很多,不免提起了高中生活,徐安琪像一个话篓子讲了很多以前的梗,陌生的男人听得津津有味,好像他也是我们的高中同学似的。
只字未提程飞,好像不存在这么个人。
饭后徐安琪跟我去上厕所,跟以前一样,只是我们不再手拉手。徐安琪告诉我程飞在上海市医院做手术,我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徐安琪耸耸肩,她说有机会我可以去看看,毕竟跟腱断裂对一个体育生来说还是蛮严重的。
鬼使神差的我去看望程飞,徐安琪给我了地址,当初恋男友见到我满脸惊讶,然后问我怎么染了一头红发。
我问他不好看吗?
程飞说好看,你比以前好看太多。
我笑嘻嘻的说我知道。
三言两语间气氛便活络了,跟腱断裂时训练时造成的,这对程飞打击很大。说了些安慰的话后程飞问我上大学有没有谈恋爱,我说刚分手不久,跟一个学长在一起没多久发现不合适就散了。
我讲了有关学长的故事,病床上的男生听我偶有抱怨,偶有憧憬,自始至终他只是笑着听我阐述
“以前的事对不起你,是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程飞诚恳的看着我。
“不用道歉,今天我只是过来看望病人,既然是以前的事,放到现在提岂不是过时了,我们都是新世纪的年轻,不要守着过去的一切不放。”
“对对对,你说得不错,那你以后呢,我的意思是有在意的人吗?”
“有的,其实我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那人你也认识,同一届的孙鹏。”在程飞饶有兴趣的眼神后我对他讲了我与孙鹏之间的故事,从小如何相识以及往后的初中、高中生涯里对他的暗恋。
“我以为对孙鹏早没了感觉,只当他是我成长轨迹里的一幅风景画,不用夸张的色彩修饰,简简单单的画风够我心里一辈子珍藏。但上大学后那幅画总是在我心头萦绕,我实在想将他占为己有,重新装裱,挂在家里慢慢欣赏。”
程飞说:“答应我,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全力争取,
我对程飞说了很多过往,对他总有种莫名的信任感,可能他是我前男友的原因,曾几何时他对我来说是漆黑夜空中的星辰。
“其实以前要是做朋友也好,只好还有人愿意听我絮叨,不会嫌我烦。”说完这话后,我与程飞低头苦笑。
聊得差不多,我也该离开了,电视台跟学校还有一大推得事情需要处理。
走到门口后程飞叫住了我,我回头望向他,“如果肉麻的话就别说了,我是红发的仙女,仙女是不能流眼泪的。”
程飞没想到我突然来这么一句,他先是一愣然后抿着嘴笑,最终他只说了两个字,“加油。”
我用手摆弄着自己的红发,左手作势握拳放在胸口,调皮的回复道,“加油。”
3.
我跟孙鹏合伙开了家酒吧,地点选在了昌城。孙鹏说他前几年在外游荡太久了,这一次他想离家近点儿。
装修风格是欧式复古,灯光的颜色调的明亮,从外往里看像是灯火通明的大堂。这是我选的方案之一,他只看了样图便敲定下来了。啤酒的门路是他联系德国那面,据他所说是曾经游历时认识的朋友,那位卡车司机入狱了,他想的能帮则帮,于是联系他的妻子给我们送啤酒。运输的费用昂贵,细细算下来也不怎么获利,还有可能到赔钱。孙鹏不在乎,他说先开着吧,他答应过别人的。
我开玩笑说我也是股东,酒吧不盈利亏损拿什么赔。他想了想说不是还有蒋茂吗,他有钱。顿了顿他嬉皮笑脸走到我跟前说大不了我把我赔给你不就好了。
我虽然嘴上说滚蛋,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开心。
提到这儿又不得不提起我爸。自此老方上次见完孙鹏后就表达过不满意,有几次旁及侧敲过我说让我多留意留意其他优秀的男生。
开业那天老方不知从哪来得知的消息竟也跑过来祝贺,见装修的不错他倒是满意,私下里他问我投资了多少钱,他害怕我吃亏。
我告诉老方我一分钱没出,为什么我是股东仅仅是当初我陪孙鹏选地址以及跑前跑后忙装修。
老方不解,“所以只是个名头而已对吗?没签合同也没有条子,那以后他把你踹了是岂不是什么也捞不着?”
“您把我们想得也太儿戏了,我是你生的,骨子本就带着自私,所以我是不会让人骗的,您放心好了,也求您以后少管我们,你还有另一家要管,我可不想让您分神。”我说。
老方说:“这叫什么话,你是我女儿,我这个当父亲总得护着你吧。”
多年的委屈终于憋不住了,“你还知道我是你女儿啊,当年你跟我妈离婚后你有在看过我妈。要不是当初奶奶的手术差点危机到生命,你恐怕忘了你还有个女儿。所以我至始至终讨厌你,尤其是你来我家说奶奶想见我的那副口气,我不是你的下属,更没求你办事,为什么我要对你恭恭敬敬的呢?因为你是我爸啊,我们多年未见你来找我竟然不是挂念我!”
“琳琳···”老方呆呆地看着我,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很早以前我便暗下决心,以后绝不找像你这样不负责任的男生。今天突然这么跟您说也只是您刚才的态度实在叫人生气。既然每代人的使命不一样,我无法奢求您,那么也请您也别约束我,好吗?”
“好,我明白了,你幸福就好,受到欺负说一声我找人把这个店关了。”老方拍了拍我的肩旁。
“爸···”我开始流眼泪。人内心的柔软部分被触碰后就爱流眼泪,尤其是女人。
小时候,我总是爱哭,张女士是个好强的女人,她总是看不惯我流泪,挂在嘴上最多的一句话是“小时候就这么爱哭长大还得了,一辈子被欺负的命”,老方每每都会出来骂张女士,对小孩子要忍让,不能一味的强势,尤其是女孩子。老方会握住我的小手说琳琳为什么要哭啊,谁欺负你了,爸爸替你出头。
原谅一个人其实很简单,只要他们在你心里并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