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玲琳】
“你什么时候把孙鹏领回家看看？”张女士敷着面膜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吃着苹果，“有时间再说吧，我太忙了。”
拿着遥控器以很快的频率换着台，现在的电视节目没几个像样的。
“你这丫头，今天有时间怎么没带他过来！”我被她突然提高的语调吓了一跳。扭头看她，可能说的有些激动，她脸上面膜掉下来大半了。
“你着什么急啊，现在还只是男女朋友关系，没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呢。”
“妈能不着急吗？我二十三岁结的婚，二十四岁生下你，在我那个年代我这都算晚结婚的。再看看你，都二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却连固定的男朋友都没有，可愁死我了！”
“现在这是什么年代，跟我差不多大的人兴许还没毕业呢。我们就先说博士，毕业了可不都二十七八了吗，她们怎么不着急啊，照你那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想法那些人可不都嫁不出去了吗。”
我妈自知这套劝说无用，女儿比她有文化，可结婚这件事可不是看谁嘴皮子利落就由谁决定。“我不管，你要不把你男朋友领回家给我看看，否则我就权当你在骗我，然后我就安排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给你介绍对象！”
跟女人总讲不清道理，我起身往房间走，“您别老催我啊，我们这家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单身，您都单着这么些年了我看着也着急，要不让七大姑八大姨给您介绍个靠谱的老伴？”
说罢我就关上房间的门，可我妈的声音还是穿透过来，我也没再理会。仰倒在床上顿时没了精神，感觉某种紧绷的状态外力被抽离出去，此刻我如同缺乏安全感的刺猬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大脑的疲累使我恨不得下一秒就熟睡。迷迷糊糊时社交软件的提示音惊扰了我，那一刻我分不清现实还是梦魇，本能的反应是拿起手机查看查看。
“明天跟蒋茂一起去钓鱼。你不是休假吗，要不要一起？”
记忆里这还是我跟孙鹏在一起后他第一次约我出去，美中不足的是蒋茂这家伙也跟参活。
“我妈想见见你。”我回复。
脑补了孙鹏的回复，倘若他是高中时代的性格肯定会乐意我妈的请求见面；但是要是以他现在的性格我猜他多半还是不会同意的。自从他从欧洲回来后人就变的淡漠起来，不知时收敛了性子还是压根不想结识新朋友。
“那就把你妈带上，蒋茂的爸妈这次也一起去玩，权当踏青了。”
我倒是有些意外，一时猜不透孙鹏的想法。“我妈想见见你”这句话的深意不言而喻，孙鹏不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他看似欣欣然的回复却倒显得我神经兮兮，我甚至脑补了我妈明天要考量他的相关问题，还有孙鹏的回答。场面估计会是问答节目现场，答对了就恭喜晋级下一轮，答错了就变成“很遗憾，你不能跟我女儿在一起了。
越想越复杂，干脆不想了。关掉手机屏幕后一时不知该干嘛，困意也逐渐消缺，房间外我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责怪我的不是，我盯着没有光的台灯陷入沉思，最后还是下床去给我妈说明天一起去度假村钓鱼，孙鹏也去。
躺在床上后困意再一次袭来，草草看了孙鹏发来的的地点与出发时间就睡着了。睡的很踏实，整晚都未做梦。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张女士大喊都几点了不起床！我心烦的蒙住了头。“快点啊，孙鹏在客厅都做了好一会儿了，你说说你一个大姑娘整天赖床，再不起来怕是要被嫌弃的！”
突然清醒，孙鹏来了？立马穿上衣服下床，打开房门一看孙鹏正坐在沙发上喝茶，嘴里含着笑意；也不知道这笑容是见我才有的还是我妈叫我起床时就有了。
“你怎么来了？”我揉揉眼睛
“打你电话不接，蒋茂那边又催的紧，没办法我只好来你家了。”孙鹏收起了笑容一脸诚恳的样子实在是迷人。
“那行，等我几分钟我收拾下，”
“小孙啊我这女儿最大的毛病就是好吃懒做。说好的九点出发，你看看她九点半都没起来。”我妈在一旁开始数落我，我无奈的看着她，心想你本来嫌弃我没有男朋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您却在人家面前说起我的缺点，您可真是我亲妈啊！
回房间化妆就听客厅里我妈在那儿光明正大说我的毛病，孙鹏倒也不见外也在帮着腔，场景就像是某个在单位受尽同事欺负的妈妈回家来给自己亲生儿子抱怨工作的不易。
“您东西收拾好了吗？”我在卧室大喊，差点把口红涂歪喽。
“早收拾好了。”我妈一边说一边走进我房间，一条腿刚迈进来后她压低声音对我说，“这小伙子不错，我看行。”
我和孙鹏先下楼，留我妈一人检查水电和锁门。人老了很多事都要重复检查很多次才安心，期间我问孙鹏直接去山上吗？孙鹏回答还要先去接蒋茂的父母，看着我疑惑的样子他解释说蒋茂昨天就已经到那儿了，本来是去谈生意，但去了发现那儿风景不错挺适合旅游散心的所以才有了叫他们去那玩的念头。
等了许久我妈还没下楼，我装作调笑的口吻说我妈对你挺满意的。孙鹏听完也笑笑，他说他挺招年级大的的叔叔阿姨喜欢的。我一脸嫌弃，问他是不是还拜访过其他女孩的家长。孙鹏倒也较真，沉思了几秒后说想了想还真没有。
我被他这股认真劲给逗笑了，恍惚之间看到了以后的生活。
周末市里也没多少车辆妨碍我们前行，到蒋茂爸妈小区楼下后孙鹏下车上楼帮忙拿行李去了。张女士问我姑爷哪去了？
得，这就改口叫姑爷了。
“您姑爷上去接他爸妈去了，刚好两家的家长见见面趁早把婚事定下来。”我决定逗逗我妈。
张女士大喊，“你这丫头怎么不早说？”
“您又没问。”我心不在焉的说道。
“哎呦！早知道我装的隆重点了，你看看我穿的一点都不正式。都怪你这丫头！”说罢张女士狠心的拍了我一巴掌。
见孙鹏还没下来，我问张女士怎么这么着急让我嫁出去。张女士白了我一眼，“还不是为你好，早点有个归宿我也就早点安心。你以后要是吵架回娘家我还能帮帮你，你结婚晚我也上了年级，到时候为你说话肯定也就没了气势。年级更大了脑子也糊涂了，要是说了忍一忍才能保证婚姻这类的昏话你可不就得憋屈的忍受吗。”
“所以当年你和我爸离婚姥姥是劝你忍着？”我没头脑的说了一句。
“你姥姥才没有劝我忍着，她说赶紧离趁着年轻还能再找一个。”
姥姥真酷。
“不过你姥姥也为了我好，她不愿我受委屈。这也是我为什么让你早结婚的原因；等你年级一大凑合着找个人嫁了有你难受的，都不敢有离婚的想法。”
“我跟您说个事，其实孙鹏是接我们一个朋友的爸妈去，那个朋友做东请我们去度假村玩，所以您别紧张，我和孙鹏还没到见父母的阶段呢。”
“死丫头，老吓唬我！”
想想张女士挺可怜的，她总是在我面前装作女强人的样子，为了争夺我的抚养权不惜放弃了所有的家当。现在想想那时姥姥应该也劝说过不要带着我，离婚的女人带着孩子总是累赘，而且我还是个女孩。
我记得初二的一个晚上我半夜醒来上厕所，那时我跟张女士还住在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里，稍微有点动静都能听见。我蹑手蹑脚的起来，深怕一个不小心将她吵醒。记得很清楚的是我还没从房间里出去就听见张女士的叹息声，我定在原地不敢迈步，想象着脚底被涂满了强力的胶水，怎么挣扎都没有用。记不清自己站了多久叹息声才停止，狭小的空间内才真正融入寂静。
我突然恨我爸，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吵架？也就是从那时起一直到我大学毕业我都拒绝见我爸，他过得如何如何都跟我没关系。我高考结束后我爸得知我考到上海的一所重点高校后很高兴，希望能见我一面并且与我重归于好，他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我能去爷爷奶奶家看望看望老人。我一口回绝不留余地，到后老甚至张女士都来劝我该去探望，我特冷酷的对她说没门，以前我上初中、上高中他一次都没有看过我，现在好了我考上好大学，为他们方家长了脸面这时候才想起我，就算我去也对你不公平。就这样我大四之前的生活里少了父亲这个角色。上大学时寝室里同是北方的妹子每次跟家里打电话我都会找个借口溜出去，我不敢听她向家里的父亲撒娇、抱怨，你们可能会问我难道南方的妹子就不会跟父亲撒娇吗？她们会的，只是我听不懂她们的家乡话所以也就没什么可妒忌的。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大三的寒假。临近过年往往是忙碌的，家里的年货一直没有置办，而我则每天跟小姐妹们聚会玩闹，为此张女士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要是赶大年三十前年货还未置办好那么我就不用回家了。迫于张女士的威严我一大早出去开始置办年货，跑了一上午才买齐她列单子上的物品。我拎着大包小包爬进了家门，本想听张女士的满意话语谁曾想一进家门就瞧见了我爸。他也是刚到不久，杯子里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外套也还没脱下。客厅内顿时没了生气，我俩都没开口说话，就那样沉默着看着彼此。这么多年过去了倒也没看出我爸衰老的迹象，依旧面色红润富有朝气，不过倒是以前瘦了点。
看过很多电视剧里是这么演的，叛逆的女儿对不负责任爸爸的到来大发雷霆，说着诛心剥皮的狠话然后等待浪子回头的老父亲含泪承认当年的过错。不过照现在这状态我没力气去大发雷霆跟他吵架，而且看我爸脸上的笑意好像也没打算承认错误。
感到意外的是我对我爸的成见跟他面前水杯溢出的蒸汽一样散落空中消失不见了。
见我俩都没说话，张女士只好开口，“奶奶身体不是很好，这也快过年了你去去看看吧。刚好我中午也懒得做饭，让你爸带你去外面吃。”
我无奈的看着张女士，她压根没给我权利同不同意。我看着我爸，说了这些年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走吧。”
爷爷奶奶也住在昌治，所以不需要去省会。路上我爸打开了话匣子跟我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渐渐地我也习惯他询问我的生活。在得知我即将毕业面临步入社会找工作的打算后他强烈建议我不要留在上海，回昌治工作或者省会工作都可以，他能帮我推荐一些好的公司。出乎意料的我说了句再说吧。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到医院后我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些补品，起初我爸是不同意我买东西了，拗不过后只好答应。奶奶住了间单人病房，我进去的时候她正跟两个小孩说话呢。小女孩要比小男孩高一个头，不过看样子也没到十岁。两个孩子旁站着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女人，看起来不像是方家的亲戚。正疑惑呢我爸说妈你看谁来看你了，我挤出笑容准备说奶奶好时这两个小家伙冲向我的方向喊了声爸爸。
我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可能是愈发成熟的缘故我那句“奶奶好”的问候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我大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脸上随意打着浅色的粉底，衣服的穿着也是简单的配色，给人一股唯唯诺诺的小女人形象，不得不说我对她没有敌意。两个小家伙在我们爸爸的教导下喊我姐姐，我也只好心平气和的摸着他们的头说你们好。奶奶一见到我后作势要下病床，我赶紧将她拦着，奶奶抓着我的手好好打量了一番，“咱们琳琳也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还没跟奶奶聊些什么，护士催促着家属带老人去复查，我本想跟着去看看状况，却被我爸拦住了，他跟两个小家伙的妈一起跟过去就好，我呢则留下来陪两个孩子玩。小男孩因为年纪小的缘故一直躲在小女孩的后面，我坐在板凳上端详着她俩，我相信如果我不说话他们也绝对不会先开口。
“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方玲珑，他叫方煜晨。”
“几岁啦？”
“我马上七岁了，他才四岁。”
大脑微微计算着时间，看来我爸跟我妈离婚一年后就找了个女人还生了孩子。
“方煜晨到姐姐跟前来。”我招呼那个脸蛋肉肉的小男孩过来，小家伙看起来很怕我，一听我叫他赶忙把自己藏在小女孩身后，时不时还冒出圆圆的脑袋偷看我。我摸着小家伙的脑袋问他长大了想干什么啊，五岁的方煜晨说以后要当科学家。我笑着问他科学教有很多种类你要当哪一种科学家啊，他歪着头说反正是科学家就可以了。
小家伙真可爱，本来对我爸还有些意见，但是这么可爱的小家伙一出现打消了所有心头的顾虑。得知他们也没吃午饭后我决定带他俩出去吃肯德基。反正小孩子对这类洋快餐最没抵抗力了。一来二去两个小家伙与我熟悉后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叫方玲珑的女孩说话大方，一点也不怯场，远胜于小时候的我。
回到病房后已是下午，两个孩子有些累了，他俩各自找到能躺着的地方后很快睡着了。我爸和两个小孩子的母亲都不在，只留着奶奶一个人坐在床边。奶奶说他俩单位要开会于是去省会了。从奶奶那里打听到很多父亲的消息，他现在是省会环保局局长，他现在的妻子是另一个科室的主任，两人的结合是单位里同事的撮合。我心想这也太忙了吧，连两个小孩都不管了。
奶奶问我有男朋友了吗。彼时我正好和大学里的男友发生了矛盾处于冷战状态，我对那段感情也不抱有希望，所以跟奶奶说学业紧张一直没谈恋爱。奶奶一听有些着急，说女孩子应该早点找个归宿。我笑着打哈哈，没事一个人挺自由的，您看我妈，这么多年也还单着。
说完这话发现奶奶的脸色稍微不对，我意识到说错话了，老人心里肯定会以为我对当年他们的离婚耿耿于怀，虽说这里不是长辈的缘故才导致离婚，可是老人们的心里总归带有愧疚，估计这类情感等到我有小孩后才能领悟到吧。一时间病房内恢复往日的宁静。
我没有抚慰奶奶愧疚的心灵，这么做其实也收不到什么成效，越解释越麻烦。晚上爷爷跟姑姑也来了，他俩对我的到来感到意外，但还是难掩高兴，拉着我的手细细打量。
我找回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它本属于我可期间丢失了，本以为再也不会触碰到，却不曾想它来的毫无征兆像是从未离开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