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敌人走了,一场比武总算慢慢落下帷幕。观众看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试尽兴而归,三师兄对敌毒澜宗玄女初露头角让大家开始记得他的名字,木青城以一敌四,夺得魁首,好像结局都还不错,除了奔雷堂堂主。他失去了一位长老,废了一个儿子,却成就了别人,正是欲哭无泪的时候,罪魁祸首木青城竟然恬不知耻地去找他兑现先前的承诺。
木青城十分讲道理“奔雷堂之前说过不管是谁,用什么样的方式只要夺得魁首便能得这些奖赏,但是考虑到堂主损失惨重我木某也不是乘火打劫之人,只要这三百金便好,至于舵主如此位高权重的位置,我依旧原封不动还给奔雷堂便是。”
堂主大人几乎将一口牙齿咬碎,要不是你木青城能迎来毒澜宗那群祖宗吗?现在你还厚着脸皮来拿奖赏,可是狠话他说不出口,江湖是一个讲绝对实力的地方,没有实力就没有话语权。木青城对付毒澜宗都不在话下,何况区区一个奔雷堂?堂主能走到今天,一个“忍”字,他是尽得其中精妙的。
“三师兄。”叶哀哀看见三师兄,欢快地摇着手,与他打招呼。
“哀哀,你怎么下山来了?”三师兄走到叶哀哀身边,这位分开了三年的小师妹,好像长高了不少,模样也有些变化,但是眉眼还是那个从小在山上跟在他们身边的小不点。
“三师兄,师傅死了。”叶哀哀抬起头来,这一句话说完,泪又跟着流了出来。
月名星朗,这是叶哀哀遇见自己师兄的第一个夜晚,对于她而言无疑是遇到了亲人,从此以后她不是漂泊无依的浮萍,以后再选夫婿时,她就可以说自己虽是无父无兄,却有师兄在。
“所以你们是从渝州城里逃出来的?”客栈内,三师兄与叶哀哀秉烛相谈,对小师妹这些经验很是心惊。
“嗯,那些人骑着大马见人就杀,有东西就抢,城里起了好大的火。”叶哀哀描述得绘声绘色,把她勇救秦寡妇的事添油加醋,让自己的形象伟岸高大了许多。
叶哀哀不知道的是客栈门外,木青城止住了想要敲门的手,听到屋内二人谈话,好笑地摇了摇头又将手放下。
“少爷,当真不进去道一声别吗?”俞二站在木青城身边低声地问道。
“她现在很开心,何必进去煞风景?”木青城答道,说罢转身就走,城外还有上万军队等着他,等着他带去粮食,带去生路,叶哀哀现在有了师兄,他很放心,他还有自己的使命,自己的任务。
城外的将士们等来了自己的首领,首领的身后是几匹高大的马,驮着上千斤粮食,顿时欢呼声在荒野响彻,饿到力竭的士兵,忽然又有了力气,他们奔跑着上前来,将粮食一袋一袋搬了下来。
明月如磐,明亮的光如一地碎银落在这矮矮的松岗之上,木青城负着手看着这些士兵,他们甚至撕开米袋,抓着生米就往嘴里塞。回不去了,从此这上万人的性命都背负在了他一人身上。“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边花笑报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这便是他往后要走的路吧。
忽然一人骑着瘦马,忽然出现在明月之下,低矮的土坡上,那个一身灰布衣衫,银白的须发的人,含着浑浊的目光看着木青城。
木青城一惊,几步小跑,跑到那人面前,跪地而下“师傅,你怎么来了?”师傅曾入阁为相,十五年前他请辞回乡,此刻他应该在老家静养,却意外地出现在了这里。
老人坐在瘦马上,明月给他的身上镀了一层光亮,“我猜得没错,你一定还是会选这条路。”他苍老的声音带着欣慰。
“师傅,是弟子无能,辜负了你这些年的教诲,辜负了木氏满门,您当初给我说的话,徒弟一句都没记住。”木青城双膝跪地,他知道师傅说的是什么,双手狠狠抓住坚硬的土地,他欠无数人一个道歉,此刻只能在这个老者面前诉说他的罪孽,三个月的时间,丝毫没有平复他心中的痛楚。
他是师傅最后的一个弟子,师傅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了他,离开时师傅曾对他说过“你一生有作为,是为师所不能企及,可是切记,凡事三思而后行,否则定会被冲动所累。”年少的木青城很快就将这些话忘了,那时的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哪里能相信这些话?可是如今他信了,他信了,只是一切都回不来了。
“你太重情谊,本是命中该有一劫。”老人很平静,他没有责备木青城,可字字却如同抽在木青城心中。
“师傅曾与弟子说这些,弟子总不以为意,是弟子错了,弟子错了。”后面几个字他已经带着颤抖的哽咽,从前的木青城从不轻言己过,现在他认错了,他错了,他错了,可是过去的事再无法重来了,过去的人已经不再了,他一遍一遍地认错,把父母还回来,把大表哥还回来好不好。
“我来这里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老人看着木青城的模样也不忍心,把话题岔开了“朝廷的人马上都要到了,你知道吗?”
“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无解,唯有一条命可拼。”木青城答道,没有半分畏惧。
可是老人一点没有感念木青城这份勇气,相反,他指着木青城骂道“你啊,你啊,吃了那么大亏还不长记性,你知道朝廷来了多少人吗?六万,整整六万军马,你拿什么跟他们拼?这不是让这么多人跟着你送死吗?为师教你这么多年,你为何一点都没有学到?枉费我千里快马加鞭赶在朝廷之前来寻你,竟是如此庸才,死了也罢。”说罢,老人调转马头便要离去,他没有气木青城从前的荒诞,但是他气到了此刻他依旧如此冲动。
“师傅。”木青城追赶上去,他知道师傅一定有办法,他拦在老人面前,又跪了下去“朝中玉贵妃手眼通天,外公已经被架空,萧林等奸佞小人当道,弟子有心肃清乾坤,拼一个太平盛世,可是如今弟子已经穷途末路,弟子还当如何,还请师傅赐教。”
老人冷哼一声,倒没说要走“纵然朝廷一片混乱难道就没有一心想做实事之人?难道就没有内心清明之人?内阁夏首辅,礼部林晨,还有威北候刘与风,这些人谁不是心系天下之人?邪魔当年,但终究邪不胜正,你若是有心,与这些正义之士一起,何愁天下不能定?四海不能平?”
“威北候已经不是从前的威北候了,如今他只为了明哲保身,在朝中凡是做得滴水不漏,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图?还有林尚书,他虽心有余力但是为人太过刚直,常常直言犯上,早就失了陛下宠信,就算拉拢又有什么作用?夏首辅虽然有心,可是票拟的权利已经被皇上夺回,如同虚职,何况萧林一人掌控朝纲,这些人又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木青城记得前任兵部尚书何大人的长女便是嫁给威北候的次子,可是当何大人出事的时候,这位侯爷,一字不敢说,甚至吓得几天不敢上朝。
“木青城,你怕死吗?”老人愤怒地问道,干枯的手紧紧攥着马缰。
木青城不懂师傅为什么这么问,他看着那个苍老的身影,他已经快八十了,身形佝偻,风将他的衣袍鼓起,那个瘦骨嶙峋的身体在衣袍只有一个小孩那般大,可是就是这个小小的身子却好像充满了能量,永不屈服“徒弟不怕死,徒弟只怕死的时候没能为父母沉冤,没能手刃这些奸贼。”
“你既不怕死,现在又在瞻前顾后些什么?”
“弟子。。。弟子。。。”是啊,他在瞻前顾后些什么?难道他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难道他还有什么是不能赌的?
“为师告诉你这些人能成,就一定能成,因为他们与你一样宁以身殉道也不愿苟延独活,这样的人,萧林杀十个会有百个,杀百个还有千个,你又有什么可惧?”
“谢师傅教诲,是弟子愚钝。”这显然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赌局,这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师傅快八十了,不惜为了这一切奔波,而他木青城又在怕什么?他要做的就是在这寥寥的生机中颠覆乾坤,要在绝不可能中寻到一丝可能。“可是现如今,弟子又将如何逃过这场劫难?”朝廷的兵马上就要来,问题是如何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大计可谋。
“现在已经临近柳州,那里是辽王的地盘,你可以去投靠他,他必接纳于你。”老人说得十分自信,好像他一定知道魏王怎么想的。
“我与辽王无亲无故,没有半分干系,他又怎会接纳我?”辽王不过是个不受宠的边境藩王,他凭什么为了木青城与朝廷作对?
“你只管去投靠他,不惜一切代价,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你只管答应便是。”师傅答道。
“这。。。”这是没有缘由的话,但是师傅说行就一定行“可是这样辽王不是公然与朝廷为敌了吗?朝廷又怎么会放过他?”
老人淡然一笑,“玉贵妃下一个对付的一定是王进,王进之后是夏首辅,你有很多时间喘息,等他们回过手来找你时,记住,一定要先发制人,缓则迟,迟则怠。”
木青城抬头去看师傅,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吧,他已经帮木青城考虑好了未来的道路
“可。。。可弟子不懂。”纵然有喘息的时间又如何?朝中的阉党与玉贵妃依旧是庞然大物啊,以他一人之力如何才能先发制人。
“你会懂的,你是我最聪明,最有能力的弟子,你不仅有武你还有有谋,你不仅能提枪上马,你还能算尽人心。”
这是师傅给木青城的肯定,他坚信不再意气用事的木青城是最可怕的利器,万军莫当。
“弟子,定不负师傅信任。”木青城答。
末了老人再三嘱咐一句话“要小心萧林,要小心萧林,要小心萧林,萧林才是最可怕的。你若动玉贵妃,萧林必定以死相搏,你若动萧林,玉贵妃未必肯相护,没有了萧林的玉贵妃是没有爪牙的老虎,只有爪牙尽被拔了,才能取得老虎性命。”
原来师傅已经冷眼将这一切看得清楚。
此时老人常叹了一口气“往后就要靠你一人了,切记不要意气用事,成大事者除了谋略还要忍耐,忍旁人之不能忍,做旁人之不能做,你不能心软,不能有感情,你是孤独的,天地浩大,你只能是你一个人,因为你肩负着百姓,肩负着责任,这副重担,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挑。”
木青城不能理会师傅这一番话,看着坐在马上的老人,他的眼睛里充满慈爱,他说“大丈夫当以天下先,以万民为己任,生于大樾就得忠于大樾,你要扶植齐王,只有他才能当得起这天下大任。”
“弟子记住了。”木青城答道。
老人满意一笑,“往后就靠你,还百姓一个清明的朝廷吧。”
“求师傅与徒弟共谋大事。”木青城伏地请求道。
老人释然的笑,再一次谋定天下啊,他多怀念曾经的岁月,可是不行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我已经老了,天下应该是你们年轻人的。”他说。
“师傅。。。”
“好了,我心已定,今日我们便就此分别,从此再不相见。”老人说罢调转马头向远处走去。
“师傅。”木青城跪在马后,目送老人离开背影。
老人回过头,看着木青城“去吧,不用担心我,往后闲散江湖,安享余生,不亦快哉。”说罢,仰天几声狂笑。
“弟子拜别恩师。”木青城对着老人消失的方向狠狠磕了三个响头。“师傅恩情,弟子永世难忘。”木青城看着瘦马老人低声说道。
叶哀哀是第二天发现木青城的离开的,与三师兄的重聚让她太高兴了,高兴到一晚上忘了木青城的存在。
她记得与木青城约定好的,第二天便将买来的粮食带出城去,分给将士们,可是第二天她来到木青城的房间,却只能看到空旷、干净的房间,和整理得平整的被褥。
叶哀哀冲出城去,驻扎在城外的军队没有了,前几天还沸腾热闹的城郊如今只有稀稀松松的矮松树。
三师兄看到叶哀哀如此焦急也免不了担心,跟着叶哀哀一路追到城郊,却见她一个人对着荒郊的青草发呆。
“哀哀。”三师兄走到她的身边。
“他走了。”叶哀哀说,这一次她难得没有难过,没有吼闹,她很平静,他一定会离开,叶哀哀早就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你是说昨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青年吗?他是你的朋友吗?”三师兄问。
叶哀哀嘲讽一笑,“他本非我辈中人,我怎敢妄称他的朋友?”她说。
王进王大人的确是一个好官,家人死的死,被囚的被囚,可是他从来没有对朝廷有怨言,他依旧恪尽职守,他依旧持剑与敌人拼杀,汗与血都洒在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因为他知道他的妻儿还在京城,他知道还有边疆百姓在等他守护,还有军中战士等他带头,所以他只有一个想法,打胜仗,只有打了胜仗他才能回京城,才能与皇帝谈条件,才能保护他的亲人。
王大人成功了,一月前大梁入境,他又一次带军陷阵,奋力厮杀,这是一场大捷,破了敌军上万。他将捷报传入京城,他只有一个请求,他要入京,见见年老的父亲,见见苦苦等待的妻子。可是上书石沉大海,久久没有音讯传回来。
他日日站在大漠荒凉的沙丘上等待,等待有人来告诉他,他可以回家了,在外如流浪,一个人孤独撑过六年,他没有一刻如此想念家。
可是王大人失望了,他终于等来了京城来的使者,可是使者说他手上的兵士可以回家了,京畿需要防守,但是王大人你,依然还要守在这里。
王进怒了,他打了胜仗,他拼了性命退敌军上百里,他没有等到赏赐,没有等到回京的消息,他等来的是高坐庙堂之上的皇帝陛下要收回他一半的兵权。
可是王大人是一个好官,世世代代的教育告诉他要做一个忠君爱国的人,要为这个国家死而后已,下一封陈情书又送入京城。信上只有一件事,让我回家吧,我为国家,我为陛下熬尽心血十几年,在家里风雨飘摇之时,我只想回家,哪怕一个月也好。
兵部尚书柳逸品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边疆还不稳定,陛下不允许他回京,但是只要他平定了边疆,只要边疆一稳定他便能回家了。
王大人信了,他回书柳逸品“不计一切,必平边疆。”
在王大人在塞北吃沙子的时候,京城已经渐渐寒冷了起来,玉贵妃坐在加了炭盆的密室里看着王大人的这一封书信。
看罢后,她将信纸往火盆里一丢,嘴角噙起一抹魅惑的笑容“王进休矣。”她对坐在身边的萧林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