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姜少衡的遗体回姜公馆的路上，姜芷萝想了很多。
近一个月来，姜老爷的身体虽然渐渐恢复了不少，但是林医生一再嘱咐，绝不能让他再受到一丁点的刺激，所以每次去探望她，姜芷萝都对隆兴药房和姜太太的事情只字不提。
姜老爷多少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也不会主动去问，闲暇时间不是让凤姨太太陪着他说话，就是读一些书，甚至连报纸都不看，活像是把姜家的生意还有姜公馆，全权交给了姜芷萝负责。
只是平常的大事小情，她都可以做主，唯独姜少衡自杀这件事……她到底该瞒着姜老爷，还是应该告诉他？或者说，该怎么告诉他？
姜少衡固然不争气，但在姜老爷眼中，他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儿子，如今还没看到他成家立业，竟然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小姐？大小姐？”
田管家一连叫了几声，才终于唤回走神的姜芷萝。
“姜公馆到了！”
姜芷萝弯腰下了车，攥紧的双手忍不住颤抖，像是在秋风中瑟瑟的落叶，偏生有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
“田叔，大哥的事……先不要告诉爸爸。”
“我知道了！”
铁栏杆的大门打开，下人只见大小姐苍白了一张脸进来，身后另有仆役抬了一个担架，惨淡的白布盖住了上面的人，或者说……尸体。
下人们纷纷凑聚成堆，猜测和议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人死了吗？死了的人又是谁呢？
姜芷萝无视他们的窃窃私语，兀自在蓝色的丝绒沙发上坐下，吩咐道：“去，把太太还有二小姐请出来。”
“是，大小姐。”
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双手攥得死紧，指尖冰凉。
天天被锁在卧室里，姜太太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加上没什么胃口吃饭，整个人几乎瘦的脱了相，眼窝深陷，两侧颧骨凸出。
姜芷希倒还好些，只是下巴比以前尖了不少，整张脸看起来巴掌大一样，只不过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跋扈和尖锐。
她搀扶着姜太太，凌厉的眉眼直射向姜芷萝。
“叫我们来做什么？又打算演什么好戏看吗？”
“……找到大哥了。”
“少衡？他在哪儿？”姜太太四下看了看，并没有见到姜少衡的身影，“少衡在哪儿？我的儿子在哪儿呢？”
姜芷萝没有回答，视线幽幽的移到盖了白布的担架上。
姜太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自然也看到了地上的担架，以及白布下的起伏的人形，浑身顿时不可抑制的抖动了起来。
“这是什么？我问的是我的儿子，你让我看这个做什么？”
姜芷希似是明白了什么，脸上血色尽失，缓缓松开挽着姜太太的手，向地上的担架走去。
姜太太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哑声道：“你干什么？你回来！”
姜芷希回头看了她一眼，抽出手，在担架前蹲下，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把尸体上的白布掀开来。
“啊……”
她歪坐在地上，一把捂住嘴，泪水无声的落下，连叫嚷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极轻的气音。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姜太太还是看清了姜少衡的脸，那张被鲜血污了的英俊而熟悉的脸。
“少衡——”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的摇晃了起来，几欲昏倒。
“妈！”
姜芷希急忙起身扶住她，哽咽着说：“哥他…他怎么会……”
“不，那不是少衡！那怎么会是少衡呢？”
姜太太踉跄着来到姜芷萝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你把少衡弄到哪儿去了？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姜芷萝站起身，注视着姜太太，语气平静而压抑：“姨娘，大哥已经去了，请您节哀顺变！”
“你胡说！什么节哀？什么顺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的儿子好好的，我不许你诅咒他！”
姜太太上前拉扯姜芷萝的衣服，泪水涟涟的说：“是你！你害了我还不够！你还要害死我的儿子！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田管家见状急忙上前，拉开情绪激动的姜太太。
“太太，大少爷的死和大小姐没有关系，他是自杀的！”
“你胡说！我儿子怎么可能自杀？我儿子为什么要自杀？”姜太太怒视着田管家，一字一句地说：“少衡分明是被她害死的！”
姜芷希一边抹眼泪，一边恨恨的盯着姜芷萝。
“对，我哥肯定是被她害死的！她这个害人精！先是害得我爸住院，还把我妈关起来，现在连我哥也不放过！”
“姜芷萝，我和你拼了！”
姜太太推开田管家，张牙舞爪的朝姜芷萝扑了过去。
姜芷萝闪身躲开扑过来的姜太太，冷眼看她扑到沙发上，头发凌乱，身形狼狈，活像是一个疯婆子，哪里还有半分贵太太的模样？
“大哥不是被我害死的，是被你害死的！”她沉声道。
姜太太站起身，直勾勾的盯着姜芷萝：“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害死少衡？他可是我的儿子！”
“你还知道他是你的儿子？那你可有替他考虑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丑事，大哥不知道吗？他很早就知道了！他说，他一直都生活在痛苦当中，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他恨你，恨你给了他生命，但是他更恨自己，恨自己身上流的不是姜家的血！”
姜太太像是被雷击中，怔怔的僵在原地，泪水从她的眼眶涌出，在她脸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不，不是的！你在骗我！少衡不会恨我的！我是他的母亲！他怎么会恨我呢？”
姜芷萝冷笑，目光锐利如刃：“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吗？你给他的那些东西，当真是他想要的吗？呵，也许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你说我给的东西他不想要？那你说他想要什么？你说啊！”
“他想要一个善良的母亲，一个威严却不乏慈爱的父亲，还有一个幸福的家，这些都是原本能给却吝于给他的，如今他再也要不了了！”
姜芷萝逼近姜太太，眼中犹自含泪，“你知道大哥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让我告诉你——回头是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