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芸回谷后立马就赶到了迷离阁汇报,方巧子璇不在这里。
“找到了?”
这两日花木槿也是极少休息,虽说也不用她亲自动手去做些什么,但看她时不时紧锁的眉头也可以猜得出:思考并不是一件省力的事。除此之外,几本厚厚的药理书也一直伴她不远,虽说也未必能给花红帮上什么忙,但有总归是胜于无的。
刚配好的定心的方子她也已经交给了子璇,子璇则二话不说就去了扑朔阁的药楼,不过此时还尚未归来。
“找到了,就在山腰的西侧!”
花芸的语气颇有一种恍然大悟后的舒畅,听得花木槿淡淡一笑,道:“有收获吗?”
“他应该没有回来过,那屋子也只有一些关于他的身份的消息。”花芸叹了口气,便把那宅子布局细节一字不差地叙述给了花木槿,自然也包括那间暗室和书的消息。
“这样啊,”花木槿缕了缕线索,静默了一会儿,道:“那你打算告诉子璇吗?”
花芸倒是没有犹豫,神色毅然道:“可能会不太好受,但也不能就这么瞒着她。”
她们两个亲如姐妹,花芸有这样的想法,自然很让花木槿欣慰,但也不由忧虑道:“子璇的过往多有曲折,到时你要记着点到为止,还有,你也要快点从自责里走出来,你是姐姐,子璇因为这事肯定会消沉一阵子的,明白吗?”
“我明白!”
看着她眸里明璨的目光,花木槿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又突然叹气道:“芸儿,来陪我坐坐吧,子璇应该也快回来了,等会你们一块儿回去。”
“好!”这一切看上去都太正常不过了。
“你还记得子璇刚入谷的时候吗?”花木槿的手突然触向了花芸的脖颈及肩处,轻轻摩挲了起来——怎敢想象这光洁如玉的皮肤上竟还藏了一条狰狞的‘裂纹’,触目惊心。
花芸也不动弹,连忙回道:“记得,我还记得她第一次去后山送饭时候,一听说那儿是关押人的地方,都吓得不敢动了。”
“子璇是有些胆小,”花木槿淡淡一笑,道:“不过心性却是不输男儿的,倒还真是与你在同一个屋檐底下走出来的。”
花芸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示意赞同,接着又满是豪气道:“还有她的名字,单凭这份果断,她这个妹妹我就认定了!”
在百花谷,几乎所有人都姓花,但子璇是个例外——她本姓慕容,现在却姓千,完美地避开了百花谷将近百年的传承。
当然,她执着自然也有她的道理,因为千是子璇母亲的姓氏——这其中的所蕴藏的托付与真情,自然可以击垮那些毫无所谓的条框规矩。
两人又兴致盎然地谈起了一些其它的陈年旧事,竟没多久就消磨掉了大块的时光,忽然听到屋外响动,抬眼去看,却是一个青红装束的女子捧着一个瓷盏走了进来,那女子一看到了花芸,便不由欣喜道:“芸儿姐回来了!找到了吗?”
“找到了。”花芸起身接过了她手中的瓷盏,反问道:“这装的是什么?”
“和九儿姐讨要的安神的方子,姐姐这两天太疲累了。”
花木槿并不想喝,却碍于感动心理作祟,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接过了药:“这几日你们两个若是无事,就多来我这儿坐坐吧,不过今天就算了,还是赶快回去歇息吧。”
两人一个嗯了一声,一个乖乖地点了点头,看她把药都喝了进去,才一齐道了别。
不过今夜无月,浓云如墨,两人摸黑走也贴得比较紧,摇摇摆摆中忽听有一人道:“木槿姐姐刚刚在和我提你以前的事呢。”
“是吗?她也和我提你的事了,就你出山的时候。”子璇听了也没太当回事,毕竟还有更具吸引力的东西:“对了,那宅子到底怎么样啊?这包里装的又是什么?”
“礼物,等回去再看吧。”
子璇反复揉摸,捏了捏道:“是书吗?”
“是书。”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道:“不会吧!”
此言一出,两人就急匆匆地奔了回去——子璇哪里还按捺得住?拉起花芸就跑了起来,回到她俩的四方小阁,掌灯、阅书,毫不含糊,不过花芸却不由抹了把汗,她留意到子璇脸上的风云诡变。
先有惊后有忧,最后尽是哀悲。
“是的……”花芸犹豫半天想要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让子璇先张了口,她的声音颇有些喑哑。
花芸一愣,忙道:“可是有几本……字迹挺工整的……”
“是我写的,”说话间,子璇竟哭了起来,哽咽道:“是我替大小姐抄写的……”
得知如此,花芸事先准备好的陈词也全都没了用处,脸上除了惊讶,就是诧异。她曾想过诸多,却怎也没料到事情竟会是这样、子璇和他们的关系竟会这般密切……
“他是我的叔叔,看到那些画的时候……我……”子璇抱着那几本书哽咽难言,花芸便扶了扶她的肩膀,示意她别再言语。
就这样沉寂良久,不觉间连烛光都飘曳地有些黯淡了,花芸趁她稳定些的当子,就起身去剪了剪灯芯。
“芸儿姐,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别的……”后背蓦然传来声响,语调哀郁:“我家大小姐,名叫萧云……”
花芸剪烛的手倏地一抖,自然被子璇留意到了。
故主河东郡主萧云之灵位。
这个直接说出来的话定然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但也不能就这么隐瞒下去,毕竟那里迟早要被百花卫的姐妹们勘察到的,子璇知道真相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有,两个灵位。”
片刻沉默之后,那双杏眼上灰蒙蒙的水雾没有再滚落成珠,樱唇嚅动许久,终于挤出了一句话:“能带我去看看吗……”
她没敢看她,只是轻声道:“明天,明早我们一起去。”
入夜,微凉;醒人,无梦。
都言是:怀旧殇,不思量,自难忘。次日一早,子璇便早早更了一身缟素,花芸也没有犹豫,找出了一件白裳换上,屋里没有香火,子璇便取了几支蜡烛替代,又收拾了些点心,便一起默默朝那山宅赶去了。
晨路清冷,花芸这几日没少独自行走,可今日明明多了一人为伴,气氛却依旧凄清寒戚,甚至还不胜之前。
相向无言地赶到了山宅之后,子璇便呆呆地盯着那茅屋,双手合十拜了一拜,而后才随同花芸走了进去。到了暗室,气氛就更冷寂了,子璇也不说话,只默默地掌烛祭拜,她先朝那位萧公的灵位拜了九次,又朝那位萧云的灵位拜了三拜,便禅定似的跪在了那里,一动不动,花芸杵在一旁无事可做,看得尴尬,犹豫了一下,便也挨在她的身旁也跪坐了下去。
这一拜便是不知许久,腰腿酸麻,冰凉剔透,直至那几根蜡烛滴罢最后的眼泪,才算有要结束的预兆。
“他是我叔叔,他是那天王爷指派给大小姐的侍卫。”
刚翻出这暗室,花芸就听到了子璇的沉沉低语,不禁哑口无言:王爷,大小姐和侍卫,这三个人正好对应萧王爷、萧云和子璇的叔叔。二死一生,看来是一个挺凄惨的故事。
“那天,三位小主公被各自安排了一个侍卫,负责突围,而我叔叔就是负责大小姐的侍卫,”子璇的双手无助地捧在胸前,语调哀恸,可下一瞬间就变得激烈了起来,激烈到甚至都有些颤抖:“可是……可是三位小主的侍卫都尽职竭力突围了出去,虽然生死未卜,却也了无遗憾,而我父亲却在突围的关键时刻把王爷给出卖了,他投降了!”
这种事情可能会很难感同身受的吧,花芸不忍出声,便默默把她拥进了怀里。
“慕容华!”子璇依旧没能止住崩溃,痛苦地发泄道:“他为什么可以活得这么自在,我又为什么会是他的女儿!我不想背负这些……娘亲,我想你了……”
花芸顿时生出一身冷汗来,因为千娘、也就是子璇的娘亲早已经去世了——在她把子璇托付给百花谷的时候。
“不碍事的,不碍事的,千娘和你都做到了问心无愧,我想你们的王爷和大小姐若是泉下有知,也一定不会怪罪你们的。”
“我娘……”她呜呜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是日悲风惨淡,林无鸟声,两道孤寂的身影渐行渐远,相向无言。
是夜则有些微暖,月明云疏,爽秋夜风徐徐扑面而来,花芸倚在一边,默默听屋里两人闲语,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声音才渐渐微弱了下来。
“她睡了?”
花木槿从四方小阁里走了出来。
“她睡了。”
送花木槿回去后,花芸便也安歇,小心翼翼,直怕惊扰了浅梦之人,却忽听一言:“芸儿姐,你知道吗?”
“嗯?什么?”这句话让花芸受宠若惊一般,急忙回道。
“小时候见到我家大小姐……我也是叫她云儿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