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似乎看出了微婉瞳脸上的防备与疏离,面色紧张,结结巴巴道:“瞳姐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却又停了下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了。
“到底是怎样?”微婉瞳声音冷冽起来,没了刚才的温婉,显得有些凌厉,让阿文突然不寒而栗,这是瞳姐给周遭人的一贯感觉。
“瞳姐,你别……别生气……”嘴里急切的解释着,一边从口袋掏出一张叠痕清晰的旧报纸来,一点一点的慢慢打开,伸手递到微婉瞳的面前。
小瞳不解的目光,从阿文脸上转移到眼前的旧报纸上面,上下巡视着,忽然从报纸的最下侧,看见了一张照片,她的照片。
那是她离家那一年,父亲在报纸上登出的寻人启示,照片还是她初一入学时照的,虽然已经和现在的她大相径庭,可依稀还能从脸庞的轮廓上追寻出几分她的影子。
报纸已经很旧了,油印的墨迹被时间和反复的折痕冲淡了许多,上面的照片也已经磨的看不清五官。
“你怎么会有这个?”从阿文的年龄判断,当初发这张报纸的时候,他应该还是看不懂文字的小孩。
“我在家里放杂货的小库房找东西发现的。”阿文看着微婉瞳的眼睛里明显含着一种异样的情绪。
小瞳心里一颤,家里?嘴上立刻追问:“哪个家?你家里还是这边的宅子?”
“我自己家……”声音很小,却很清晰,足已在微婉瞳头顶炸响一片惊雷。
他自己家?
报纸谁家都有是没错,可这么多年前的旧报纸,他家怎么会保存着?偏偏还是那份张贴了寻她启示的?
“你家都有谁?”呼吸开始急促,小瞳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间会不可抑制的紧张。
“我爸妈,还有我。”三个人,是很普通的那种三口之家。
只是平常的小家庭,应该不会那么巧!心定下来一些,只是还不踏实,突然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你姓什么?”
大半年都过了,她只知道他叫阿文,却从来没问过阿文姓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们这一行里,姓名其实并不重要吧。
没等阿文回话,问题干脆直接又变:“你爸叫什么?”
“我姓微。”却没想到阿文的回答和她第二个问题同时出了口,声音虽重叠,可完全不影响她听清那简单的三个字。
小瞳还在发呆,阿文的第二个答案跟着出来:“我爸叫微远明。”
这回真是五雷轰顶了!小瞳完全惊呆在阿文的回话里。
微远明!
这个已经被她刻意遗忘了十二年的名字,此时像咒语一样不断在脑海上空盘旋,慢慢地,封存在记忆里的那些忧伤童年,一点一滴的从积满了灰尘的历史中流淌出来,跟着便是锥心的痛,她曾经以为自己都能忘记,都放下了……
泪珠从微婉瞳眼中一颗颗掉下来,却浑然不觉,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她的眼睑,才猛然惊觉,清醒过来,惶然的看着旁边同样忧郁满面的阿文。
第一次见他时那眉眼轮廓给她的熟悉感,还有自然而然的亲近,原来,一切早就冥冥注定。
“姐——”阿文用指尖拂去了她的泪珠,轻声叫着,却引起小瞳身子一颤。
阿文继续说道:“姐,对不起,这么久才来找你,让你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面,我们……对不起你……”说着,声音已经哽咽。
真的是那个女人生的小孩,真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居然能找到这里来?他们……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相见?!
忽然能够哭出声来,好像压抑了很久的脆弱终于爆发,此刻的她像个无助小女孩,抱紧阿文的双肩放声痛哭。
原来她并没有被人完全遗忘,原来还有家人在惦记自己,原来……她还有血脉相连的亲人!
悲喜交织的幸福冲撞着她自我禁锢已久的温软,关闭了十几年亲情大门的锁链发出生锈的响动,那是它想要开启的声音,心底最柔嫩、最原始的那一部分情感终于渐渐复苏。
哭了很久,阿文也在一旁轻声的啜泣,一边抚慰着小瞳的背脊,声音渐息,微婉瞳说道:“你是怎么认定我就是照片上的人?毕竟隔了这些年,相貌会变很多。”
“一开始的时候也不能确定,只是那天突然见到你的感觉骗不了人,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或许就是一家人血浓于水的感情吧,哪怕素未谋面,不曾相识,第一眼仍是能感觉出来,更何况,我出生的时候,你应该还没有离开,所以我们并不是初次见面,可能会有点心电感应。”阿文从来没有说过如此感性的话,尤其是黑帮里呆了不短时日,已经十八岁的他,更是觉得这番话令人羞赧。
微婉瞳忽然明白过来,睁大双眼:“你离家出走,该不会就是为了找我吧?”
果然,阿文很诚实的点头:“我看了这张报纸,去问爸妈,他们没办法回答我,甚至逃避我的问题,我生气了,恨自己居然有这样的父母,所以决定自己出来找你。”
这样一个正直又固执的孩子,微婉瞳心底的感动又涌了出来,这样一个没有交流过一天的弟弟,居然比那个生养了自己十五年的父亲对自己有感情?她不知道是应该感到悲哀还是庆幸?
“你怎么知道要去哪里找我?世界这么大……”他漫无目的地出来找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甚至还沦落到黑帮去做小弟,踩着律法准绳的边沿,有时还要做出昧良心的事,那些,对如此善良的他而言,一定都是十分勉强的吧,他是怎样坚定的信念和毅力支撑下来的啊!
“嗯,真的不好找,因为你离开的太久,所以我才找了很久,好在,你没有走太远,还在这个城市,所以——”声音又亮起来:“还是让我找到了啊!只要用心,只要努力,就一定会达成目的!”一句简单的话,带过了他离家寻找一年多的艰辛。
虽然同在一个城市,可几百万的人口,想要去找一个并不熟悉的人,那绝非易事,更何况以他们这种平日里根本不可能产生交集的身份,想要相遇,几乎算是想都不能想的奇迹!可老天就是这么爱开玩笑,居然还真的让他们以那种奇特的方式相遇,然后走近……
那曾经稚气的脸庞在她眼前日渐成熟,俊朗的面容轮廓鲜明,说话间自信的语气让他更多了一丝刚强的帅气,显得那样耀眼,夺目。
“你跟……他们有联络过吗?”她还是说不出“爸爸”那两个字,也许太久没有念过,喉咙已经不会发音,只能用模糊的词代替。
“没有。”阿文面色严峻:“我还没原谅他们!”
微婉瞳急了:“这怎么行?你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那么宝贝你,肯定都急疯了啊!”
她没忘记当初那个女人怀孕时,微远明笑的发光的眼神,更没有忘记最后那一次,在楼前的车里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并行的身影,两个慈爱的大人一边一个牵着宝贝的小手。
“可你也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怎么就能忍心,让你一个女孩小小年纪却孤身流浪?甚至这么多年不曾努力去试着找你!活该让他们着急!”阿文的指责毫不留情,可硬生生的语调里也透出了几分小孩子的负气。
微婉瞳叹了口气:“阿文,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还小,很多东西都不了解,不要把自己混到我们过去的阴影里,你和他们,我和他们,是两码不同的事,不能相提并论!更何况你这样对他们,实在没有道理,毕竟他们是从心底疼爱你的!”虽然阿文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她固然感动,可毕竟不能把一个孩子往偏执的方向里越推越深,他应该过着原本属于他的简单生活,那是一种积极向上,充满阳光的人生,而不是在成长中去打击惩罚对他并没有过错的父母。
阿文不出声辩白,低头沉默了半刻,却话题一转:“姐,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每当他提出请求的时候,目光总是那么纯净,清澈的像小溪流水,让人觉得美好,无法推却。
微婉瞳沉默,不是在犹豫,而是不知道怎样开口说不,因为她真的没有丝毫想要再回到那个家的愿望,从她那一天踏进清泉会的宅门,和泉哥一起回去后看到那最后一眼的绝望,早就断了她这一辈子和那个家、那个人所有的牵连。
“你也没原谅他们,对么?”阿文并不愚笨,从瞳姐的不语和脸上表情,已经清晰的看到了“不回去”三个字。
“这和我原不原谅他们没关系。”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小瞳觉得自己很累,有些要虚脱的感觉,或许是今晚的刺激太多,心里有些难以承受。
“我想你和我一起回去,并不是要你一定去原谅他们,也不是要你忘了他们对不起你的事实,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在这里的日子不快乐,不轻松,而且,你的危险好像越来越多,如果回家了,你就和平常人一样,能过着平平安安的日子,这样的生活……难道你不想么?”阿文说的很慢,目光真挚,小瞳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心意,真的只是想让她摆脱眼前的困境。
那种普通人的安稳日子,她怎么会不想呢?她不是想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强人,也不想做什么无人敢反抗的大姐。过了这么几年勉强又压抑自己的日子,平淡的家居生活才是她渴望的,哪怕只是一个围着爱人转的小女人,也比现在轻松惬意的多!
更何况,最近道上纷争四起,已经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如今她夹在黑白两道中间,左右都不好过,可是,这里才是她的家,无论如何,那个地方,她是再也回去的。
知道今晚不能在勉强说服下去,体贴的阿文站起来:“好了,姐,你先睡吧,很晚了,明天在想这些事,我不是一定要你现在做出决定,只是不想看你再这么累下去,先休息,改天再说吧!”不等微婉瞳起身送他出门,阿文自己轻轻的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