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大同府,此处乃是边关军事重镇,北御蒙古、南屏内地。
大同府西南将近三十里处有座小村子,村子只有十四户,尹雨便出生在这里,这样一个小村子,小的连志册上都没有记载,却有个响亮的名字“金榜村”恐怕是哪个人读了几年书,做梦都想着能金榜题名,便起了这俗气的名字。
村民大都以种田打猎为生,有些妇人还会秀些个手工,男人在外打到猎物了就一起捎带着手工到大同府里换些个油盐器物,运气好的还能换到些银子。
尹雨一小命就不好,刚出生时赶上大旱,连村口的小溪都没了流水。父亲便给尹雨起了这个名字,父亲说希望能图个吉利,盼老天开恩下场大雨,好让后院的两亩菜园不至于旱死。
记忆里从来没有爷爷奶奶,早年尹雨还在襁褓之中时母亲便染上了重疾,咳嗽不断,父亲尹志荣狠心卖了家里仅有的四只肥羊换了银钱,给母亲看病,在宣府镇里找了郎中治了半年,银钱花光了不说,人却也走了。
好在尹雨有个姑姑,名叫尹志秀,尹雨还在襁褓也亏得姑姑照顾,可好景不长,姑姑看上了一个路过村庄的游学书生,说是书生也仅是背着一个书箱而已,要说这游学书生的体格,可也比的上常年跑山打猎的尹志荣了。
尹志秀与姓田的书生两人相识之后言语投机的很,二人互生情愫,那书生没出几天便来一次村子看望姑姑,没到一年功夫姑姑尹志秀便征得尹志荣的同意嫁了过去……
今年的尹雨已经十三岁了,父亲时常与村民一同上山打猎,这后院的两亩菜园自然也是交由尹雨自己一人打理。
天没放亮时父亲交代过的,除去菜园周边的杂草,避免到了秋天杂草结出了种子,早些除去省了明年的麻烦,交代完了便与村民一同上山去了。
时节已是炎炎夏日,等除光了杂草尹雨已是满头大汗,嘴里啃着随手摘来的黄瓜喃喃道:“爹爹你可要带肉回来,这嘴里啊……可都快淡出个鸟了。”
尹雨啃完黄瓜起身回了屋子,从木架下抽出盛米的陶罐打开,看着已经见底的陶罐眉毛就很自然的皱了起来,心想:“米饭可就剩一顿了,还是等爹回来再说吧。”紧了紧腰间的麻绳,又将陶罐盖好放了回去。
尹雨心里想着应对办法:“怎么着也不能亏了肚子,舍些个脸面去找同村的周楠楠玩去好了,先不说这小丫头长得漂亮,就家境来说她妈妈做的一手好针线功夫,秀出香包在集市上卖的可是供不应求,家里可不缺细粮,两家关系也是不错,饭时不走定能混到口饱饭。”
打定主意的尹雨屁颠屁颠的跑出了家门。
跑出没有多远便来到一处篱笆院落门前,院里有两个木桩架起的秋千,那周楠楠正坐在秋千上发呆。
尹雨扶着院门喊了一声:“周楠楠!想什么呢?”
周楠楠抬头,见尹雨站在院门口立刻眉开眼笑道:“尹雨哥哥!快快进来,娘亲在屋里刺绣,没人陪我玩耍好生无趣呢!”
尹雨打开院门进院,周楠楠迎了过来,对尹雨说道:“我爹爹昨天做了投壶,说那以前是富家子弟才能玩的游戏,陪我一起玩可好?”
尹雨点头。
周楠楠进屋里拿出投壶。
尹雨先前不知投壶是何物,见她捧来立刻就明白了。壶就是一个酒壶形状的陶器,里面插了几根小木棍,投壶顾名思义,肯定是将木棍投进壶里分出胜负。
周楠楠将壶放好,抽出木棍,退了几步,用木棍在地上划了条线,在线后站定,把手中木棍分给尹雨两根。清澈无邪的眼珠滴溜溜一转道:“尹雨哥哥我们光玩这投壶也是无趣,不如加些个赌注可好?”
尹雨闻言脸颊发烫,尴尬笑道:“出门匆忙不曾带钱……”
周楠楠从腰带里扣出两枚铜板笑道:“不劳尹雨哥哥破费,哥哥若是赢了妹妹五局,妹妹便输给哥哥一个铜板,妹妹若是赢了哥哥的话哥哥就给妹妹当马骑怎样?”
尹雨只觉得这买卖稳赚不赔啊,当下答应,可是看到周楠楠手里的木棍才发现,自己手中木棍是两根,而周楠楠手中的木棍却是有三根……
果不其然,几局下来尹雨一局未赢,但也没说透这显而易见的不公平。
小丫头就算得了便宜还时不时的埋怨上几句,说尹雨皮包骨头是头劣马,跑的慢不说,还硌的屁股生疼,听的尹雨是一阵头大。
小丫头骑在尹雨背上搭话道:“尹雨哥哥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尹雨略作思量答道:“我要做个将军!骑大马穿盔甲好生威风,再不济也要做个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骑马挎刀威风不减!”
小丫头笑道:“我骑在将军身上!可比你这大马将军威风多咯!”
尹雨汗颜。
小丫头开心的笑声如风铃作响不断,嬉笑间妇人也曾从屋内出来查看,见自家闺女骑在尹雨背上在院子里画圈,笑着斥责道:“不许欺负你尹雨哥哥!”小丫头只是单指拔下一只眼的下眼皮吐了吐舌头表示抗议,斥责归斥责却也没来阻挠孩子间的游戏。
太阳快要下山,尹雨不知被当成大马骑了多少次,眼里泛起青光,双手也有些发软,却只赢到这小丫头手中一枚铜板,想赢到第二枚铜板已是无望。
匍匐在地的尹雨眼角余光瞥见屋内已经雾气缭绕,心中大喜,随即低头更加卖力了几分。
院门轻响,身上的小丫头扭动着从尹雨背上跳下,小步跑到院门口。
“爹爹!爹爹!”
尹雨累得坐在地上,回头见院里站着一名脸上都快笑出花来的矮汉子,肩头扛着柄劈柴大斧,斧头还带有斑斑血迹。
矮汉子低身单手抱起了跑过来的小丫头,看了一眼坐在院子里的尹雨,汉子皱眉对小丫头问道:“你这坏丫头又在欺负你尹雨哥哥不是?”
小丫头一头扎进矮汉子的颚下,也不怕那胡茬,喃喃道:“尹雨哥哥可好了,给我骑大马,我可没欺负尹雨哥哥。”
尹雨起身笑着打着招呼道:“大郎叔!”
小丫头的父亲,名叫周铁,个头仅是五尺余些,却是好命娶了个高个媳妇,村里人恶趣取笑,说他两口子像极了武大郎和那潘金莲,传的久了也就多了个外号“周大郎”周铁为人憨厚,别人给他起了外号他也从不计较。
尹雨打小就听别人喊他周大郎,真以为他就叫这名字,大郎叔可比周叔叔叫的上口,也叫的惯了所以才一直这样叫着。
周铁亲了一口小丫头的脑门转头对尹雨笑道:“还不快回家去,可不是叔叔这次不留你吃饭,看见没有,这是你爹下的套子逮到的,真是个大家伙呢!你爹那倔性脾气,愣是没让其他人帮忙,自己把那将近三百斤的雄鹿扛回去了,要不是叔叔我啊下手快,帮着往雄鹿头上砸了一斧子,这鹿腿可都捞不着咯!”
周铁对尹雨说话间还转身让尹雨看了一眼,斧子把手上拴着的一条黄色的鹿前腿。
尹雨听言大乐,一扫饥肠辘辘带来的无力感,撒腿就往家里跑去。
尹雨还未进院门,远远的就看见父亲缓步进村,他弯着腰低着头,一头死鹿横着扛在双肩,还未西下的太阳在他身后洒下昏黄,映射出任何山岳也无可与其比肩的雄壮身影。
尹志荣对于猎物的处理可以说早已就是轻车熟路,不到一个时辰,这头体格壮硕的雄鹿就已被分尸成小块,缺了一条腿的鹿皮也被整张剃下,平铺着钉在了木板上。
锅灶前尹雨坐在小木凳上,手里拿着碗筷,碗中倒有陈醋和酱油调好的沾汁,静静地等着锅里的鹿肝熟透。
还未开饭,尹志荣就已将捕获的猎物收拾妥当,对尹雨道:“天气太热,若是耽误久了肉恐怕会坏掉,我这就把肉拿到大同府去,找熟知的酒楼卖掉,运气好的话今夜便可回来。”
尹雨问道:“运气不好呢?”
尹志荣伸手上去就是一个大脑瓜崩,皱眉道:“老子还没出门呢你小子就在这给我平添晦气!”
尹雨单手捂着额头嘿嘿一笑说道:“带我一起去吧,还没见过大同府的夜景,周楠楠总和我说城里夜景灯火通明,道路两旁商家无数,走在路上人挨着人好不热闹。”
尹志荣问道:“来回可有六十多里路你受的了?”
尹雨豪气道:“男子汉大丈夫!区区几十里路算的了什么!”
尹志荣笑道:“不愧是我的种!鹿肝煮好多吃一些,你别半路喊饿。”
父子二人吃罢晚饭,尹志荣背上鹿肉,一手拎着鹿头就准备向大同府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