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一边卖鸡蛋,一边瞅着街头那家店,她已经上门两次,可是都没有遇到开门,这次便不专门去,而是一边卖鸡蛋,一边看着。
今天买鸡蛋的人不多,有几个人本来想买,但是还没走过来,不知道为啥就又转身离开了。
三姑娘不懂怎么了。
她只是在那里卖鸡蛋。
有人过来,她就卖;没人的时候,她就看着街头的店。
白花镇跟三坡子沟不大一样,三坡子沟多数时候都很安静;
而白花镇大多数时候都能听到各种声音。
有的时候三姑娘闭上眼,一个个从这些声音里分辨,有的是自行车脚蹬子,有的是车轱辘在转,还有人们走路的脚步声,还有嘈杂的分辨不出来的声音。
但是,一切,都是那么鲜活。
这时,走过来三个年轻小伙。
领头一个矮胖,穿着灰色高领毛衣,橘色喇叭裤,很是新潮却像个土豆;后面两个穿着破洞牛仔服,麻利却像个蓝色的刀螂。
白花镇虽然比不上大城市,但是小镇青年却也赶上了改革开放带来的时髦风,他们觉得自己走在时代的前端。
领头的小伙看到了街边卖鸡蛋的三姑娘,眼神一动,走了过来。
低头看了看放在篮子里的鸡蛋,又用脚踢了踢篮子,问道:“这是啥?”
“是鸡蛋。”三姑娘说道。
“废话!难道我不知道是鸡蛋吗?我问你,这是什么鸡蛋?”
他又用脚踢了踢篮子,笑了笑,道:“是母鸡蛋啊还是公鸡蛋?”
三姑娘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感觉到这些人不怀好意。
她蹲下身,把篮子往跟前挪了挪。
“呦?怎么,问你话没听见咋的?”他挥挥手,后面两个青年便往跟前凑。
三姑娘道:“是母鸡蛋!”
“哈哈哈哈!”喇叭裤青年笑起来,连带着另外两个青年也笑起来。“听见没有,她说是母鸡蛋?哈哈哈!”
“是母鸡蛋!”三姑娘说道。
“嗯,明明是公鸡蛋!”喇叭裤青年说道:“你这个人,连公鸡蛋还是母鸡蛋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卖鸡蛋?哈哈!”
三姑娘护住鸡蛋篮子,不说话。
喇叭裤青年又道:“哎,买鸡蛋的,你这公鸡蛋吃了可是会死人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三姑娘开始收拾东西。
牛仔服青年坐在了自行车的座上。
三姑娘提着篮子,站了起来。
她平视着喇叭裤青年。
“怎么?你不信?”喇叭裤青年伸手从篮子里抢了一颗蛋,在另一个青年头上砸了一下,然后把砸开的鸡蛋一口吃了下去。“呲溜!”
“啊啊啊啊!中毒了,中毒了!”
他捂着脖子大叫起来。像一颗滚动的,呜呜喳喳的土豆!
路人纷纷侧目,但是待看清是谁以后,都皱眉离开了。
“我....中....毒....了!”
喇叭裤青年故意哭道:“你这个公鸡蛋,有毒!”
三姑娘知道这人是找茬,没办法,只能转身就走,连车子也不要了。
喇叭裤青年快走几步追上来,堵住他,另一个牛仔服青年骑了车子,挡在前面。
“我吃了你的毒鸡蛋,我要死了!怎么办啊?”
喇叭裤青年道。“你得赔我!”
他伸出手,“一千块!”
三姑娘不理他。
他便道:“就一千块,咋样?”
三姑娘斜着眼看了他一眼。
那人又说:“怎么,你想说你没有?”
“我可不信!”
喇叭裤青年对其他两个人说道:“你们信吗?”
“不信!不信!”
他们笑着。
“是啊!你这个女人会赚钱!怎么能没有一千块呢!你肯定有!”
他凑上前,往篮子里瞅了一眼,然后趁三姑娘不注意,一下子将篮子夺了过来。
“你说,会不会就藏这里?你看你抱得那么紧!”
他拿起一颗鸡蛋,道:“有毒!公鸡蛋!”
然后扔在了地上!
又拿起一颗,“有毒!”
扔在地上。
“哎呀!还有毒!都是公鸡蛋!都有毒!”
他将篮子倒翻,鸡蛋哗啦一声全部砸碎了。
喇叭裤青年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完了!这下我爹要骂我了!街上都弄得这么脏!这可咋办?”
骑车的青年说:“谁的东西当然是谁清理喽!”
喇叭裤青年道:“是啊!谁的事情谁做,这可是我爹教我的!唉!咱们是祖国的花朵,可不能忘了这个道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他手一松,篮子也掉在了地上。
“哎呀!竟然没有把钱藏在这里!”
三姑娘依旧面无表情。
喇叭裤青年看了看她,皱了皱眉,“怎么?不打算清理干净?”
“在我白花镇卖毒鸡蛋,还弄脏了我家的地,你竟然还敢那一副样子?”
骑车的青年把车子一摔,走了过来,另一个青年也走了过来。
像两只挥舞着刀子的刀螂!
三姑娘弯下腰,把篮子捡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喇叭裤青年!
喇叭裤青年也看她,挑眉。
忽然,“啪!”
三姑娘手中的篮子砸在了喇叭裤青年的脸上!
“.......”
几个人都愣住了!
喇叭裤青年几乎忘记了做出反应!
“.......”
“你!你敢打我?”
两只刀螂,哦不,两个牛仔服青年一下子把三姑娘按在地上,她的脸被按到鸡蛋液里。
喇叭裤青年好像还没有缓过神,他摸了摸脸,怒气冲冲道:“有没有破?啊!”
“没有,没有!就是有些红!”刀螂们回答道。
喇叭裤青年脸色通红,哼了一声,弯下腰,拿起篮子,“吧嗒”扣在三姑娘头上。
他踩了踩篮子,道:“在我白家的地盘,你敢打我?很有本事!很有本事!”
“让她给我把地上的鸡蛋都舔干净!”他吼道。
这时,“突突突突.....”
一辆摩托停了下来,
“你们放开她!”有人喊道!
是徐志强。
徐志强一路飞骑,心心念念想着见到三姑娘,却怎们也没有想到三姑娘遇到这种事情!
他怒道:“还不放开!”
按着三姑娘的两个青年悻悻站起身。
“哦?徐志强啊?我还以为是哪个人要英雄救美了?”
徐志强黑着脸道:“白瑞,你怎么在这里!”
“呵?你这话问的奇怪?我在我家里,你问我我咋在这里?是你疯了还是她疯了!”
他指着三姑娘。
“咋地?我听说你想找个新老婆,就是这个?”
徐志强黑脸不说话。
“诶呦喂,不是吧!还真是啊!”
“我的徐大老板!徐叔叔,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脑子进水了?她?来来来,你跟我说说。”
说着,就上来勾肩搭背,徐志强拍开他的手,冷道:“看在你爹面上,我不理你,你走吧!”
白瑞拍了拍手,“啧啧啧,我先前还以为人们胡说,这看来还是真的了?有意思!咋地,你是不知道这女人是个啥?要不,咱俩找个地方,我告告你!”
“赶紧滚蛋!”徐志强骂道。
他走过去,把三姑娘扶起来。
三姑娘脸上,身上,都是黏糊糊的。
他皱了皱眉。
白瑞道:“呵?还真是有人爱喝茶,有人就爱喝尿!真是奇了怪了!”
徐志强看他,又道:“你就算姓白,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切!我还真就没怎么欺负她!都是她,打了我一篮子!”
白瑞走了两步,道:“徐叔叔,咱们是一家人!”
徐志强不说话。
“行,行行行!看你面子上,我就算了!但是我算了,我爹能不能算,那我可管不了!哼!”
说完,土豆和刀螂们走了。
三姑娘将篮子捡起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塞进徐志强手里,径自转身扶起自行车走了。
等三姑娘走了挺远,徐志强才醒过神来,他快跑几步,追着三姑娘的自行车喊:“你等下,你等下!”
三姑娘直走不停,徐志强跑得气喘吁吁,人追不上车子,只得再返回来登上摩托往前追,没几分钟,把三姑娘拦在道中,他看着三姑娘,三姑娘也看着他。
三姑娘这是第一次正经看徐志强。
“这人是个方脸。”她心里想。
徐志强却是看了三姑娘很多次。
他看三姑娘满脸满身都是鸡蛋,实在惨不忍睹,便说:“三姑娘,你还是洗一洗再回去吧!”
“我回去了再洗!”
三姑娘说。
“你以后不要来我家了!”她又说。
徐志强笑道:“怎么,你咋知道我去了你家?”
三姑娘说:“你头上有一根鸡毛。”
徐志强摸了摸脑袋,果然摸下来一根鸡毛,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上去的。
他说:“你这个样子,回去了让人看了不是笑话?”
“我本来就是个笑话,他们笑吧,我从来不怕!”
徐志强听这话,觉得跟那个叫娃娃的小孩实在像,他轻轻笑了一下,道:“我今天去你家了,还看见了娃娃!”
三姑娘看着他不说话,于是下了车,推着往前走。
徐志强把摩托往前一横,拦着不让过。
“你们娘儿俩倒是像得很!”
“他们都说你疯,我看你一点也不疯!”
“我打听过你了,你就不想打听打听我?”
三姑娘只说,“你让开些,我要回家了!”
徐志强说道:“三坡子沟有啥好了,破破烂烂,多少年也发展不起来,你还不如来镇上,到时候你当我的老板娘,人们也就不敢欺负你了!”
三姑娘只当他是个风,理也不理。
“你不知道,刚才那个泼皮,是镇长的儿子白瑞!向来就是个混蛋,到处惹是生非!你今天打了他......”
徐志强笑了一下:“我都没想到你敢打他!”
“你今天惹了他,以后可就难做买卖了!”
“我没有惹他!是他惹我的!”
“不管你们谁惹谁,招了他,就跟踩了一脚屎,总不是个好事!”
三姑娘不说话,等了一会儿又道:“你起开吧,我回家还要给娃娃做饭了!”
徐志强道:“三姑娘,你的车子脚蹬子坏了,到我店里给你修一下吧!”
三姑娘还是当他是个风,不理不睬。
徐志强没办法,只好让开一道。
三姑娘骑上车,风一般去了。
徐志强在后边喊:“我去你家里给你修啊!”
他看着三姑娘没有回答,心里反倒有些乐。
“还真是个风一般的女人啊!”
他把手里的鸡毛拿起来,放在嘴边上,吹了一口气,调转摩托回去了。
“嘿,还真是个风一般的女人啊!”
他说。
要说,喇叭裤青年,胖土豆,也就是白镇长白荣荣的儿子白瑞。
他好端端怎么会找三姑娘的事了?而且听他的口气,他竟然知道徐志强看上三姑娘,而且还知道徐志强给了三姑娘一千。
白瑞是个地痞流氓,靠着白荣荣在白花镇无人敢惹,成天无所事事,到处惹是生非。
白荣荣为了镇外山里开矿的事情找妹夫白胜奇想办法,二狗子白飞雄也跟着来了一趟。
他跟白瑞算是表兄弟,白瑞大白飞雄三岁,可是脑袋完全没有白飞雄灵光。白飞雄在三坡子沟开了养猪场,有个张桂发的跟他说了一件事情,让他心里不是滋味;见了白瑞以后,心里就有了个主意。
于是,将之前三姑娘杀猪的事情说了一遍,白瑞惊奇道:“还有这么个疯子了?”他平时闲来无事最好的就是惹是生非,第二好的就是找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和人物,于是向白飞雄打听了三姑娘的事情,就知道了她在镇上卖鸡蛋消息,便拍着胸脯跟白飞雄打包票,“这种疯女人还敢来我们白花镇,当我白瑞是个啥!我一定把她赶跑!替你出气!替你的猪出气!”
白飞雄感激道:“表哥啊,白花镇就是你白家的,要是老有这么个脏女人疯女人来来回回,看着都嫌脏!你是不知道,当时啊,那个血肉模糊的!也不知道她一个女人咋下得了手!而且,那你还不知道,她家里有个捡来的野娃娃,你都不知道是哪里捡来的?说了都怕人!”
白瑞果然被引起好奇心,又道:“哪里?”
白飞雄在他耳边上悄悄道:“黄鼠狼沟!听说,还能和黄鼠狼说话了!”
白瑞惊道:“真的?这么奇!”
“我能骗你?”
于是,他就留了心,隔三差五在徐志强那边的街上路过,想看看这个三坡子沟出来的疯女人是个谁?
只是没想到那女人真的是个疯子,竟然打了他一篮子!
白瑞在白花镇气吞山河,耀武扬威,啥时候能有人这么欺负他了。
回了家总是闷闷不乐,白荣荣问也不说,问也不说,只是耷拉着脸。
“好儿子啊!我的宝疙瘩!你这是咋了么!”
白瑞也不理他,只是一个人耷拉着脸。
白荣荣就把时常跟在白瑞后边的两个青年喊了过来,一问才知道自家儿子竟然被一个疯女人给打了一篮子!
这还了得!我白荣荣舍不得碰他一个指甲盖,竟然有人敢打他!不得了啊!不得了!
“啥?你说徐志强还帮那个疯女人?他难道不知道瑞瑞被那个女人打了吗?”
“他当然知道!他就是知道!他一定知道!”
“知道?知道还帮外人!”
白荣荣想了一想,他早上刚收了徐志强的汾酒和钱,想到这里倒不好就找人家的麻烦,而且徐志强马上要跟矿上做生意,以后他白荣荣还得靠这个财神爷,于是便道:“不能找徐志强的麻烦,难道还不能找一个疯婆子的麻烦?既然是三坡子沟的人,就让白胜奇搞一搞就行了,替我儿子出一出气!”